風沙很大,將原本就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攪和得更加渾濁。

一座荒涼的西北孤鎮,一男一女在漫天黃沙中艱難逃竄,他們身後不遠處,一隊人馬高舉火把,死死咬著他們。黑暗中,不時有箭矢掠過黃沙,射向這對兒男女。

「輕塵哥!這邊!」

那女子忽然一拉身邊的男子,躲進了一個破敗不堪的宅院。

有黑夜和黃沙做掩護,兩人總算是躲過了這群追兵。

馬蹄聲和叫喊聲漸漸遠去,躲在院子裡的兩人重重地鬆了口氣。

不多時,風停了,連天上的烏雲都已經散開,藉著月光,兩人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小院子很破敗,不像是住著人。實際上這座孤鎮空了大半,早年間有條河從鎮子邊經過,那時候小鎮還很繁華。後來河水斷流,沒了水源以後,鎮子漸漸就空了,過了沒幾年,連來往的商隊都不會經過這個鎮子了。

許輕塵的視線越過低矮的院牆,確認追兵已經遠去,那些躲在暗處的弓箭手似乎也沒注意到他們躲在這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誰知道心裡剛有慶幸,身邊的綾含突然轉身,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

許輕塵吃痛,不由得彎下腰來。

「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死我們?!」綾含不顧剛剛脫離危險,大聲教訓著許輕塵,「怎麼如此莽撞??你就算想復仇!難道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的命呢?!也不要了?!」

月下美人一臉怒容,氣得渾身發抖。

許輕塵理虧,小聲說道:「對不起……是我衝動了……」

聽到他的認錯,綾含的氣也消了,她一臉心疼地看著許輕塵,柔聲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咱們還不瞭解情況,不要輕易動手,誰知道你一看到人就沒了理智。你這樣,別說給姚家報仇,自己不死都算是好的。」

許輕塵低著頭,不再說話。

綾含心裡清楚,這不能全怪許輕塵,畢竟任何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

他們兩人到此地已經有半個月,一路風塵僕僕,到地方之後就開始馬不停蹄地調查秦志陽。

秦志陽不算神秘,他在西北很有名,家住肅州,宅子很氣派。兩人在肅州隱藏了幾天,期間偷摸潛入過秦志陽的家,透過蒐集而來的各方資訊,兩人很快就確定了一件事:姚家被滅門,確實是秦志陽委託夜羽小築的。

許輕塵在得知這個訊息後就陷入了憤怒之中,今晚兩人本來是想再次探查秦宅,等摸清了秦志陽的生活規律,再想辦法下手報仇。誰知道今晚兩人剛進秦宅,就看到秦志陽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喝酒,許輕塵一個沒忍住就殺了上去,綾含拉都拉不住。

誰曾想,秦志陽並非毫無防備,他的仇家很多,他身邊時刻都有人暗中護衛。

那些護衛武功高強,甚至還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弓箭手。兩人吃了大虧,靠著綾含的經驗才沒有束手就擒。

一路磕磕絆絆地逃出肅州,靠著夜色和黃沙的掩護才躲進了這座小鎮。

綾含這時才注意到,許輕塵的胸口紅了一大片。

綾含驚呼:「你受傷了?」

許輕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回答:「不礙事,被箭矢劃傷的。」

綾含拉起許輕塵進了屋子,將門窗堵好,升起一團篝火。

這屋子裡空空蕩蕩的,連傢俱都沒有。好在綾含露宿荒野的經驗很豐富,隨身帶著毯子,隨便找了些乾草,將毯子鋪在上面,權當是個簡易的褥子了。

「坐下。」

綾含心中還有氣,說的話冷冰冰的。

許輕塵聽話地坐在毯子上。

綾含又

從包裹中取出傷藥,轉過身解開了許輕塵的上衣。

許輕塵張了張嘴,想說:受傷的地方又不是彆扭的地方,自己伸手就能碰到,而且受傷不重,僅僅是表皮被割破了,不用別人幫自己看傷吧?

但是看到綾含埋怨的表情,他只好閉嘴,乖乖接受綾含幫他驗傷。

用手帕沾了些清水清理了一下傷口,再塗抹上傷藥,算是完事。那道傷口在胸口正中央,斜斜的一道,只有一根指頭那麼長。傷口太淺,也不用縫合,甚至包紮都不用。

綾含盯著眼前這具結實的身體,這時候心裡的怒氣才被完全治癒,心說:要不是你長得好看,我剛才不揍死你,冒冒失失的……不過這胸膛跟上次比,似乎更結實了一些啊。

綾含那直勾勾的眼神許輕塵當然注意到了,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慢慢將衣服拉上,

綾含這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盯著許輕塵的雙眼:「輕塵哥,你就那麼想報仇啊?」

許輕塵點點頭:「我當時確實有點兒忍不住……為什麼他們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殺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談的?做生意無非就是誰賺的多誰賺得少,都可以商量的。為什麼?而且,他找人滅了姚家滿門,怎麼還能心安理得的活著?我不明白。」

許輕塵的表情很認真,有赤子之心的人想不通人間險惡,總以為這個世間所有人都是講道理的。儘管他已經在江湖摸爬滾打了一段時間,儘管也見識過人間險惡,但他說服不了自己,沒法接受這些人的心安理得,更沒辦法原諒他們。

秦志陽這種人,能在睡覺前美美的喝一頓酒,還一臉的歲月靜好,讓他很不爽。

綾含看得出許輕塵內心的悲哀,也逐漸理解了他剛才的衝冠一怒。

綾含摟住許輕塵,側著腦袋貼在他的胸口,柔聲說:「越是想不明白,就越要沉得住氣啊。你那麼衝動,什麼事也辦不成的。現在咱們還有機會,你得答應我,後面不能再這麼亂來了。」

「恩……綾含,對不起,讓你跟著我犯險。」

「我不怕跟著你死,我就怕死得不值得,你明白嗎?」

「我明白。」

「吶……還疼嗎?」

許輕塵搖了搖頭:「不疼,本來就是破個皮而已,就算不塗藥,一會兒就結痂了。」

「我是說我打你那一拳,疼嗎?」

「疼。」

綾含直起身子,又給了他一拳,不過這次沒用什麼力氣。

這一拳也不是隨便打的,有原因的。

綾含這一路上一直覺得:自己是不是倒貼得太厲害了?

主動表現自己的內心,主動投懷送抱,結果許輕塵……不能說是不為所動,對於綾含的所有示好,他照單全收,可卻從未主動做點兒什麼。

從潼關開始,綾含在他房間過了一夜,之後的每天晚上綾含都會偷偷溜到他的房間,極力避開李鳳嵐等人。當然,最後這事還是敗露了,被李鳳嵐發現了。

一個女孩兒,每天晚上都跟你睡一塊兒,還是主動的,這個意思,就連八歲小孩兒都能明白。但許輕塵愣是能做到:跟我一塊兒睡?可以啊,歡迎啊。然後就溫柔地摟著綾含睡一晚上,絕不越雷池半步。

有那麼幾天,綾含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沒有什麼吸引力?還是說真的胖了?

洗澡的時候她正正經經地觀察過自己,很確定身上沒有多一塊兒贅肉,依然是那麼婀娜。

那問題出在哪了呢?以前聽嫂子說過,有的男人是不會對女人動心的。

許輕塵不會是這種男人吧?

那要不然還能怎麼解釋?肉都做好送到嘴邊了,看了一眼又倒回鍋裡了,你

是真的不餓嗎?那不就是不喜歡吃肉嗎?

許輕塵當然明白綾含的意思,從第一天晚上——不是潼關,而是荊棘門山腳下的那個荒村,他就已經明白了綾含的心意。

綾含的身子平常看起來很單薄,有些弱不禁風,但是吧,每晚從一側肋骨傳來的厚實而柔軟的觸感是騙不了人的。這對正常男人來說,是一種名為煎熬的酷刑。

誰不愛吃肉?之所以不吃不就是想這麼好吃的東西留到以後吃嗎?

幾年前,綾含一個人闖蕩江湖,時常露宿荒野,讓她養成了可以隨時入眠,但是睡眠很淺的習慣。處理好許輕塵的傷口,綾含沒一會兒就睡著了。還跟往常一樣,半個身子壓在許輕塵身上,腦袋枕著他的肩膀,手腳如同抱著樹幹的金絲猴。

許輕塵微微抬頭,看了看綾含的側臉,她似乎。睡得很香,時而發出一兩聲夢囈。

他輕輕撫摸著綾含的頭髮,腦子裡想著白天的事情,心裡正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一旁的篝火噼啪作響,木柴快燒盡了。他想伸出手添根柴火,誰知道動作太大,驚醒了懷裡的姑娘。

綾含睜開眼,問:「怎麼了?」

「沒事,我添點兒柴。」

綾含撐起身子,隨手往火中扔了兩塊兒木柴。鬆垮的貼身衣物隨著重力墜下來,領口處一片春光盪漾。許輕塵急忙扭過了腦袋,綾含看到了許輕塵扭過去的頭,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不雅」。

她握緊衣領,臉上帶著兩分羞澀和八分惱怒,一個翻身,背對著許輕塵躺下,順便捲走了一大半的毛毯。

許輕塵急忙解釋:「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那是故意不故意的問題嗎?那明明是你想不想看的問題啊。

不想看別看。

綾含背對著他,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

許輕塵小聲問:「生氣了?」

「沒有!」

確實生氣了。

「抱歉啊……」

綾含嘟嘟囔囔地說:「木頭一樣,還以為你開竅了,誰知道還是個榆木疙瘩。肉塞進嘴裡你都要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