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沈從文吃得香、睡得更香。

別說畫了,筆都沒摸一下。

“怎麼了,”沈從文奇怪道:“那紙上有什麼?”

貿然問出一句後,黃永鈺也仔細瞧了起來:“這字……我好像見過。”

最普通的鋼筆,勾勒出了考究、規整的線條。

細節清晰、配文規整,圖文並現,層層推進。

繁瑣中見精細,平凡中現畫功。

新穎易懂的對話方塊式解讀,一看就是後世標準的PPT展示模版。

此畫稿入眼便是一頂鑲珠砌金、貴氣沖天的鳳冠。

除了鳳冠上的細節分解圖,一旁還特意配了幾行文字解析。

沈從文只大概看了一眼,便把畫稿從黃永鈺的手裡拿了過去。

“其龍鳳花冠釵,大小花二十四株、紅、藍、黃寶石各16顆……冠飾同皇太后、皇后服之。”

輕聲讀了兩句後,便立刻入了迷。

“實在是太精美了,畫得幾乎是分毫不差,”沈從文指著畫稿不停的誇讚:

“這應該是宋朝的九龍四鳳冠,難道在咱們團隊裡,也有和我一樣喜歡古代服飾的人?”

剛開始時沒留心,後來仔細辨認稿紙上的配文,黃永鈺就已經猜到了此畫的作者。

這一會,沈從文也想起了一人。

此人昨日在敦煌研究所的資料室裡,就已經展現出了對古代服飾的喜愛。

“難道是小江?”沈從文不可置信的看著圖稿:

“他昨晚倒是把我的書借去看了,可我的書裡也沒這樣的圖啊。”

“那小子本來就是個畫師,”黃永鈺看著圖說道:

“畫些個說明拆解圖,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是什麼難事。”

“你不懂,”沈從文指著畫紙細說:

“你看這裡,如此繁瑣的后冠飾物,他竟可以一個不漏的畫出來,我都沒這把握。”

“這還用想嘛,看旁邊的細節說明,”黃永鈺斷定:“這小子肯定經常畫這玩意。”

“難怪他昨天說熱愛這行,”沈從文感慨:“沒想到是真的啊。”

黃永鈺沒搭話,向前快走了兩步,又在花壇裡接起了一張畫紙。

“這還有一張,也是個女冠。”

“快,快拿給我看看。”

“嚯~”黃永鈺先過過眼福:“這是要把整個王母娘娘蟠桃會,都鑲在冠上啊。”

雖然還沒有上色,但宋代鳳冠的華貴已經躍然紙上。

“所以說,”沈從文笑道:“鳳冠不能久戴,不然脖子肯定受不了。”

說完,他已經將黃永鈺手裡的畫稿拿了過去。

“王母娘娘儀仗隊?”沈從文驚道:“這應該是欽宗皇后的鳳冠,看來小江對宋代的后冠很有研究。”

正說著,又一張畫紙從空中飄下。

花園裡的兩位同時抬頭上看,二樓一扇大敞的窗戶裡,正輕輕悠悠的飄動著兩片窗簾。

“那是江山的屋嗎?”

“應該是的。”

“走,”沈從文迫不及待的轉身回撤:“上去看看。”

叔侄倆一前一後走進了小二樓,迎面正好碰上剛準備和他倆匯合的邵伯林。

“不是說在小花園裡等我嘛,”邵伯林問道:“這一會你們就逛完了?”

“邊走邊說。”黃永鈺沒多解釋,只是向裡面揮了揮手。

“開飯了?”

“上小江那屋去。”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驚得江山一哆嗦:“誰啊?”

張口問出一句話後,又翻個身接著睡。

咚咚咚

又是一陣。

門外的三位,才看見眼前的房門被一把拉開。

“黃老師?”張路抓了抓腦袋:“你們怎麼上這來了?”

“江山起了沒?”

“還在床上躺著呢,”

黃永鈺沒再多問,直接走進了房間。

“江山,”掄起胳膊就拍了江山一下:“再不起來,你那些皇后娘娘可都要飛走了。”

“嗯,”江山繼續迷迷糊糊中:“嗯?”

撐起腦袋向窗前看了一眼,也許實在是太困了,便又躺了回去。

這一會,站在書桌前的沈從文,又拿起了桌上僅存的一頁紙。

仔細一辨認,畫得雖然仍是女冠,卻是頂絕不尋常的女冠。

“九龍、十六株花,”邵伯林緩緩讀到:“前後垂珠翠十二旒……”

沈從文微微點頭:“小江啊,你這頂冠畫得是儀天冠吧?”

“歷史上獨一無二的禮冠,”躺在床上的江山,閉著眼睛道:

“僅為宋朝劉太后祭祀宗廟所制,當時還搭配了一件天子才能穿的減章袞服。”

“當時,這劉太后已將不久於人世,”沈從文科普道:“於是便提出要在祭祀當日身著袞服。”

“仁宗感恩她的盡心輔佐,”江山眯著眼,慢慢坐起了身:“邊命人稍加改動後,依了她。”

“醒了?”黃永鈺看了他一眼:“這些都是你畫得吧,昨晚幾點睡得?”

“呵呵,”江山天亮才閤眼:“越畫越起勁,直到躺下還滿腦子都是皇后娘娘。”

佈滿整張速寫紙的宋代鳳冠,細節精美、線條流暢。

珠翠、博鬢、仙雀、珠穗、九龍四鳳、王母娘娘仙女儀仗隊……層層疊疊鑲滿了整頂后冠。

這哪裡還是帽子,簡直就是一座行走的藝術品。

四頁稿紙分別畫了宋朝三位皇后的后冠,和一頂公主出嫁時配戴的霞冠。

連邵伯林和黃永鈺都不捨得挪開眼,更別說就好這口的沈從文了。

“小江啊,”沈從文緊緊攥著稿紙:“你這畫……嗯,你這畫……”

“沈老師,我畫得還行吧?”

“畫得太專業了,”沈從文特別看中這點:“我那書稿裡,還沒這樣的分解圖呢。”

“小江,”黃永鈺奇怪道:“我沒猜錯的話,你這是照著《宋代帝后畫像》畫得吧?”

“您沒猜錯,”這的確是江山的操作。

“可這畫冊在灣灣的博物館呀,你是怎麼看見的?”

“燕圖就有,”沈從文還去查過資料:“只不過是照片而已。”

“哦?燕圖還有這個?”黃永鈺真沒關心過這一塊。

“香江出版的畫冊,”江山還真去檢視過:“照片拍得特棒,可惜書店沒的賣,不然我肯定得買上一本。”

“這可真是好東西,”沈從文還沒捨得撒手:“在我的書裡,也可以安些這樣的分解圖。”

“這主意不錯,”邵伯林也覺得可行:“這樣的圖文對照,讀者就更容易理解了。”

“沈老,您要不嫌棄這畫,就拿去瞧著玩吧,”江山原本就是為他畫得。

“當真?”沈從林喜道:“你捨得?”

“嘿,能給您瞧上,我高興還來不急呢。”

再說,就這幾幅圖,他江山想畫多少就能畫多少。

“宣傳部的領導把您請來,”江山繼續說道:“應該是對《絲路花語》的服化道不滿意。”

“服化道?”沈從林一時沒聽明白:“服化道是什麼?”

“服裝、化妝,和道具,”江山認為:

“如果說舞姿和舞藝是一場歌舞劇的硬功夫,那服化道就是這場歌舞劇的軟功。”

“有道理,”沈從文點點頭:“就和拍電影一樣,服裝也很重要。”

“您可以先畫些唐代飛天的頭飾和衣飾,這樣道具師和服裝師就會一目瞭然了。”

“小江這主意好,”沈從文當即就想回屋:“我馬上就照著你這圖的式樣,給她們畫幾套。”

“先吃飯,”邵伯林早餓了:“吃飽了再畫也不遲。”

屋裡的幾位都惦記著這裡的伙食,於是步調一致的向餐廳走去。

“可以啊小江,”

落在後面的黃永鈺對江山道:“你的記性就這麼好,可以信手拈來。”

“都不知道練多少遍了,”江山一向坦白:“從去年畫到今年,早刻腦子裡了。”

“我明白了,”身旁的張路,恍然大悟:

“去年咱們為了瞭解絲綢之路上了趟燕圖,你不會是從那時候開始畫得吧?”

“不就是那一天嘛,”江山將計就計:“不然,我那天能待那麼久。”

“絲綢之路?”黃永鈺聽得雲裡霧裡。

“這一年我們經歷的事可多了。”張路一臉驕傲的攬起了江山的肩膀,笑得特得意。

“嘁,”黃永鈺嘁了一下,也攬上了邵伯林的肩膀。

“一會多吃飯,少說話。”

江山拍了拍張路,趕緊上前一步搭上了黃永鈺。

按照後世電視劇的快節奏拍攝慣例,道具組的任務進度總是被一催再催。

但,由王凱和江疏影主演的《清平樂》劇組,倒是個例外。

要錢給錢、要時間給時間。

提前近一年就進組的道具師們,也為《清平樂》交上了一套出色的答卷。

當年為了選取宣傳角度,江山幾乎在道具組拍攝了兩個多月。

將耗資巨大的朝服和冠飾,完美的體現在了前期宣傳劇照中。

前景為載入史冊的帝后畫像與定妝照對比,背景為傳承至今的宋代名家書畫。

一組組精美的劇照提前問世後,立刻引起了一眾網民的熱議和關注。

一時間,《清平樂》的播出版權費用,如坐了火箭般蹭蹭直上。

直到最後,被芒果臺以單集640萬元,全劇4.5億人民幣的驚天價格一舉拿下。

從而使江山的新媒體公司,也跟著收入了一筆可觀的宣傳服務費。

不過據說這部電視劇的收視率,沒能配得上它的單集收購價。

但,這就不是江山該操的心了,他的任務只是為了抬高版權的售價。

至於收視率的高低,一概與他毫無瓜葛。

畢竟,芒果臺又沒請他去做宣廣。

江山現在畫得幾頁后冠圖樣,就是當年宣傳畫的最後定稿圖。

直到現在,仍對它記憶猶新。

時不時亮一亮看家手藝,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雖然靠著大樹好乘涼,但自己若沒些本事,出局也是遲早的事。

很快,麵包車們又向著莫高窟的方向駛去了。

城市的路邊,停了不少運送救災物資的大卡車。

和昨天一樣,江山一行所乘坐的麵包車上,也載了不少蔬菜和日用品。

前陣子生活物資跟不上,有錢都買不著東西。

敦煌研究所那地界,就更不用提了。

現在雖說依然不濟,但宣傳部也不是吃乾飯的。

不然,也不敢張羅老幹部們前來敦煌參觀了。

車一路行駛的很順利,到了莫高窟後,各位專家們立刻朝著自己的目的地四散而去。

“看來昨天回去後都做功課了,”黃永鈺微微一笑:“走吧江山,咱們也該出發了。”

再過幾日,就該去劇團觀摩《絲路花語》的歌舞劇了。

這兩日,專家們必須把各自的工作準備起來。

舞蹈大師吳小邦,拿著速寫本就奔向了石窟。

戲劇大師曹禺也差不多,由常所長領著去研究各窟的連環畫。

為日後的劇情需要,蒐集資料。

江山看了張路一眼,對方立刻從包裡拿出了三隻手電筒。

黃永鈺接過去一隻:“這個準備的不錯,自己想看哪就照哪。”

“黃叔,”江山問道:“今天咱們打哪看起?”

“沈老師說了算,”黃永鈺看了眼表叔:“您今兒想看什麼?”

站在莫高窟下的沈從文,抬頭環視:“我想看看飛天,聽說那張歌舞劇,就是按照飛天的姿勢排的舞。”

“出發,”黃永鈺大手一揮:“咱們一起向著飛天前進。”

“可是,”張路沒挪窩:“這裡好像到處都是飛天,我們應該先看哪一窟?”

“我記得昨天的五百羅漢那有不少飛天,”邵伯林的脖子都仰暈了:“可那一窟究竟在哪啊?”

“還真是,密密麻麻這麼多洞,一點印象都沒了。”

幾個人紛紛抬頭上看,都是一副迷糊的模樣。

“江山同志,”

忽然,遠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樊錦詩拿著一隻手電筒,笑眯眯的走了過來:“你們今天想看些什麼?”

一見來者是她,大家都樂呵呵的笑了出來。

“樊同志,”江山笑道:“能領我們去看看飛天嗎?”

“可以啊,”樊錦詩點點頭:“不過,莫高窟現存飛天4500多幅,幾乎是窟窟有飛天,你們想從哪裡看起?”

“這麼多?”

江山轉頭看向沈從文,對方也是一臉懵。

“要不就從最多的石窟看起,”江山貪多:“最好還得是儲存尚好的。”

“我明白了,”樊錦詩立刻抬腳向前:

“就北朝的428窟吧,那裡的飛天最多,姿勢也不少,也是咱們這果體飛天最多的一窟。”

說話間,樊錦詩已經向前邁出了好幾步。

“那咱們……”江山和張路同時拿出了相機:“就去瞧瞧吧。”

“小江,”沈從林趕緊囑咐道:

“我肯定是來不及畫了,一會你多拍些照片,重點是穿衣服的那些,我主要看衣飾。”

“好的,沈老。”

“沒穿衣服的也拍幾張,”黃永鈺想得比較全面:“老吳愛看,他是專門研究舞蹈姿勢的。”

“好的,黃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