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很準時地在2個小時後醒來。

他只是淺睡了一下。

醒來時,他的頭髮還沒有乾透,用手抓了抓。他咳嗽了幾聲,用手背搭在額頭上,沒有發燒的跡象了。

穀雨走下樓,稀碎的歌聲在院子外傳進來,抬頭望向院子外面,黎棠躺在草坪上曬太陽,哼著歌。

穀雨走到餐桌前,從袋子裡拿出一包沖劑撕開,倒在杯子裡。

環顧四周,目光定在茶几上的水壺那。他走過去拿起水壺,壺裡一點水也沒有。他重新燒了一壺水,燒水的空隙,走到院子外,坐在臺階上。

下午三點的陽光正是最毒辣的時候,待了不到一會就感覺要出汗了。

穀雨靜靜地看著黎棠,她好像一隻小貓躺在地上翻肚皮,愜意地曬太陽,發出咕嚕聲。一想到中午吃飯時林昭說的關於海妖的故事,他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他凝視著草坪上的黎棠,不禁想著:難道那天半夜,他在海邊撿回一隻海妖不成?

黎棠睜開眼,轉頭看著穀雨,說:“你睡醒啦?”

她臉上的妝已經被卸掉,臉色煞白煞白的,兩片嘴唇沒有一點血色。

從黎棠的體型來看,他斷定是營養不良導致的。

“王思禮呢?”

“誰?”

“給你送飯吃的人。”

“說有事,先走了。一會有人來接我們去警局。”

電磁爐進入倒計時,響起了“滴滴”聲。

陽光慢慢斜進屋內,透過落地玻璃停在餐桌前。

穀雨抓了抓頭髮,已經徹底幹了,後背微微出汗,臉也變得暖和起來。他站起來,朝著屋內走去。

坐在餐桌前,往杯子裡倒了點水,沖劑瞬間融化,升起一縷延綿不絕的白煙。

他看著滾燙的褐色液體,思緒逐漸融在裡面,睡眠不足導致他很難提起精神來。再加上風寒還未祛除,身體仍舊疲倦。

門鈴聲響起,叮咚、叮咚、叮咚……

穀雨回過神,抬起頭,看向院子外。

黎棠緩緩起身,慢慢走去開門。

穀雨聽到王耀勇的聲音,接著看到他走進屋裡來。

有那麼一瞬間,穀雨變得恍惚。

怎麼就跟警察牽扯上了呢?

明明,這個時候,他應該躺在床上,睡著懶覺的才對。

穀雨的眼神緊緊盯著王耀勇身後的黎棠看,她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王耀勇脫下警帽,淡淡地說:“走,跟我到警局一趟吧。”

穀雨好像做了偷摸拐騙的勾當,被警察找上門來,要將他抓去警局問話似的。

他拿起面前那杯沖劑,等吹涼後,一口下肚,喝得太猛,稍微打了一個嗝。起身將杯子放在水龍頭下清洗,接著將杯子倒扣在杯子架上。

他還是穿著那雙人字拖就出門了。

黎棠拿著她的包包,坐在警車的副駕座上。

王耀勇和黎棠坐在前排閒聊,穀雨坐在後排,把車窗往下放了一些。王耀勇啟動汽車,海風灌進車內,在一冷一熱間,穀雨打了一個噴嚏。

穀雨沒有加入他們的話題,靜靜地看著窗外倒退過去的椰子樹,再往遠處望去,陽光斑駁的海灘上,是一群群遊客在嬉耍。

長這麼大以來,穀雨第一回坐警車,跟一個……陌生的,瘋女人。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體驗,只有煩惱。

王耀勇沿著海濱棧道一直往前開,直到開往東來島的北區,在一片行政辦公樓中繞來繞去,最終停留在一個矮小又簡陋的辦公樓前。

穀雨下車,正好看見一輛大巴車駛過來,停在他們的旁邊。車上走下來一群年輕人,好幾個人頭破血流,臉上烏青。他們的到來將寧靜打破,幾名年輕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又起了爭執。

一名穿著警服的警員衝著他們大喊:“吵什麼吵,都安靜。”

王耀勇走到警員的旁邊,低聲問了句:“這些人又是什麼事情?”

警員嘆氣,說道:“為了爭遊艇玩,在海邊打起來了。”

“他們先動的手。”

“是你先罵人的。”

他們誰也不肯讓誰,如果沒有警員在這裡,或許又要再血戰一回。

警員怒吼:“別吵,都進去。”

黎棠看著他們,一個熟悉的身影湧現在她的腦海中,她指著走在最後面的一箇中年男子,站在穀雨的身旁,小聲地問:“昨晚是不是那個人搶我手機?”

穀雨望著黎棠手指指去的方向,那名男子已經走進室內,沒有看清,他搖搖頭,說:“不知道,看不清。”

“那個男的長得不錯。”

穀雨呆若木雞,眼珠子定定地看著黎棠,那份驚愕的神情,如同雷電一般刺激著他的大腦。他聽懂了黎棠的話外音,即便如此,還是被她的話語震驚。

王耀勇領著他們兩人走進一樓大廳,左手邊一間很大的辦公室裡面亂作一團,所有警員坐在座位上做筆錄,小小的屋子裡塞滿了30多號人,都是一群男人,接近一半的人在抽菸,整個室內瀰漫著尼古丁的氣息。

兩人跟著王耀勇往右邊的樓梯走,走到三樓,吵鬧的聲音才漸漸變得安靜起來。王耀勇邊走邊說:“中午的時候,我們的同事已經把監控片段提取出來了,一會你好好看看,然後我們再去做筆錄,你丟了什麼,有沒有被實際性傷害到,需不需要去醫院……”

還沒等王耀勇說完,黎棠就說:“感覺我沒受傷。”

王耀勇想再開口,他偷瞄了一眼穀雨,穀雨跟在身後沒有說話,心不在焉,他也沒再說什麼。

走到監控室門口,王耀勇推門進去,說明了來意。女警員搬來兩張凳子放在電腦前,接著她的同事調取出凌晨4點海濱棧道的監控。

黎棠坐到凳子上,把包包放在腳邊。她倒是不怎麼關心有沒有受到侵害,只想知道她的手機去哪裡了,是不是被那兩個男人拿走了。

女警員開啟監控片段,穀雨站在後面,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望著電腦螢幕。

監控畫面中,右上角顯示著凌晨3點38分,黎棠搖搖晃晃從一家酒吧走出來,她走到海濱棧道的路中央,邊走邊唱歌邊跳舞。

路上只有她一個人,她沿著海濱棧道一直往前走。

5分鐘之後,兩名男子尾隨在她的身後,瞻前顧後,鬼鬼祟祟地。確認周邊沒有人後,兩人走到黎棠的身旁,左右夾攻。

黎棠用力反抗,但奈何不了兩個男人的力氣。隨著酒精上頭,她的力氣越來越小,反抗力度也變弱下來。

兩名男子攙扶著她往前走,整個過程裡,男人的雙手不停地撫摸著她的身體。

看到這裡,黎棠轉頭望向王耀勇,她面無表情,問道:“有煙嗎?”

王耀勇愣了一下,隨後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拿出一根遞給黎棠。

接過煙,黎棠輕聲問了屋內的所有人一句:“介意嗎?”

“抽吧抽吧。”

王耀勇給她拿來一次性杯子當菸灰缸,往杯子裡倒了一點水,放在她的面前。他想著,任何一個女人遭受這樣的猥褻,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陰影,也許她正需要抽支菸緩解一下心理壓力。

王耀勇給她把煙點上,幾個人圍著一個20寸的電腦螢幕,監控室裡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黎棠將煙抽了一半,就把煙戳滅在水中,“滋”的一聲,一縷白煙從杯中冒出,最後消散不見。

她往後一靠,整個背部緊貼著椅背,雙手抱臂,面無表情地看著監控畫面。待到穀雨出現在螢幕裡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神才稍微有了變化。

王耀勇打破寧靜,笑呵呵地說:“還好有這位小兄弟,不然都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麼危險。”

他回頭看了穀雨一眼,又看了其他同事,最後又盯著黎棠看,他的話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霎時間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只好閉上嘴巴。

監控畫面播放完,王耀勇將他們帶到二樓轉角處的最後一間辦公室。

推門進去,一股潮溼的陰暗撲面而來,灰塵在陽光下漂浮。黎棠捂著鼻子跟著進去做筆錄,穀雨站在門外的走廊上,他扶著欄杆,望著樓下。

欄杆上滿是鏽跡,常年被海風侵蝕,就連瓷磚都沾到紅色的鏽印。陽光曬在臉上,沒一會就發燙。穀雨轉了個身,目光隨著一名年輕的女警員走進室內。

他可以很清晰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不打算追究?”王耀勇很驚訝地問黎棠。

她很小聲地“嗯”了一下,隨後又說:“既然沒有實質性的傷害,就算了,太麻煩了,不想折騰。”

王耀勇又問她:“那你丟了哪些東西?”

黎棠翻開她的包包,其實她也不太清楚都丟了什麼,就說了個大概:“幾百塊錢,手機也不見了。”剛說完,她又補上一句:“手機如果可以找回來的話就找,找不回來就算了。”

穀雨聽到黎棠講了很多次“算了”。

“太麻煩了,反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黎棠說:“找不回來就算了。”

黎棠也怕麻煩,就像穀雨一樣。

他站在屋外,一直在想,做好事也這麼麻煩嗎?

穀雨太害怕麻煩的事物了,他的生活總是很簡單,不喜歡智慧手機,不喜歡快節奏的東西侵略生活,不喜歡快餐式的一切。

他在心裡默默唸叨著:早知道不做好事了,好睏,好睏。

陽光的溫熱讓他有一種泡澡的錯覺,此時此刻,他很想就地睡覺。

黎棠開啟門,走出來,站在穀雨身旁。她的手上拿著王耀勇那盒煙,就連那支打火機也是他的。她拿出一根菸,放進嘴裡,避著風,點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彷彿將所有的憂慮吸入肺部,隨著煙霧慢慢撥出。她微微顫抖的手指夾著香菸,穀雨看著她,問她:“做完筆錄了?”

黎棠回過神來,搖搖頭。她把煙盒開啟,拿出一根遞給他。

穀雨搖頭,說:“不抽菸。”

她把那根菸放進煙盒裡,把打火機也往裡塞,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