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雖男女分席而設,但賓客眾多,為了節約地方,席面與席面之間只用了帷幔相隔。

而沈鳶的位置正坐在靠近帷幔的一側,此時另一側,剛好坐著裴忌,一抬眼,就能看到她。

“我覺得這個位置很好,宴席快開始了,沈大人請入座吧。”

裴忌婉拒了美意,沈庸也不好勉強什麼,只好招呼著其他客人落座。

不遠處的水雲臺上絲竹聲起,曼妙的舞娘款款入眼。

沈鳶無心賞舞,只覺得身後的方向像是有一道灼熱刺眼的目光。

她靜默了幾秒,準備藉口不舒服先回秋水苑,正要起身時,陳氏抬頭笑著看向她,同身邊的婦人介紹道:“那便是阿鳶,小的時候她經常在你們府上玩耍,還記得嗎?”

華貴的婦人含笑望向沈鳶,看到小小的丫頭出落成大姑娘時,滿意的點點頭。

沈鳶不得不起身行禮,然後坐下。

她似乎已經猜到陳氏與婦人接下來的內容。

“阿鳶剛剛回京,一切都還不太熟識,前些日子獨獨問起我,說怎麼不見承淵哥哥?他們兄妹倆自小一起長大,感情比咱們當母親的都深。這好不容易回來,阿鳶心裡念著呢!”

見陳氏笑得合不攏嘴,沈鳶默默垂眸。

婦人與陳氏是手帕交,也是將作大匠陸承淵的母親王氏。

聰明人都聽得懂場面話。

王氏自然也聽話了話外音。

想起兒子承淵,她的笑容淺淡了些,低聲道:“阿鳶她恐怕還不知道承淵的事情……若是她沒有意見,我作為母親肯定是支援的。”

前些年,陸承淵全權主理修繕皇家宗祠的時候,手下的工人偷工減料,導致祭拜的時候宗祠坍塌,六皇子被壓在懸樑下失血而亡。

皇上震怒,罰了陸承淵,最終因為他是難得的工匠人才,寬宏大量饒了一命。

陸家雖僥倖留著,但陸承淵就此……

沈婉寧聽到陳氏和王氏所言,便知是想讓沈鳶嫁給陸承淵。

她眸中隱隱藏著得意,似乎已經開始嘲笑沈鳶的未來。

“肯定沒意見的!阿鳶,你說是不是?”

陳氏為了讓王氏心安,不顧在場還有外人,急著向沈鳶要一個答覆。

陸承淵的樣貌,沈鳶已經記不清了。

對於婚事,她也沒有什麼格外的要求。

吃得飽,穿的暖,不捱打,就行了。

“婚姻大事,我都聽母親的。”

沈鳶的語調不高,溫柔冷淡,宛如她的人一樣。

見她沒有反對,陳氏臉上笑著,眼裡卻藏了一些愧疚。

可若是為阿鳶尋一場門當戶對的親事,日後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陸承淵是個好孩子,日後他們夫妻倆好好過日子,不是不可以。

沈鳶很快捕捉到陳氏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

她清楚陳氏以及沈府所有人的心思。

所以,草草成親,擺脫他們的偏見,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咣噹!”

“裴都督,你怎麼了?”

酒樽打翻在地,香醇的酒水與裴忌的衣袖融為一體。

他下意識彎腰拾起,冰涼的酒樽在掌心毫無溫度。

一如那顆捂不暖的心,冷漠至極。

裴忌擦拭掉袖間的溼潤,面上現出神色自若的清淡微笑:“無事。”

水雲臺上舞娘退場,雜耍又表演了一遭,引得眾人齊聲喝彩。

顧芙蓉不喜歡看這些玩火圈的把戲,央求著沈婉寧去臺上表演她最拿手的霓裳舞。

沈婉寧臉頰微紅的搖搖頭。

陳氏疼愛的看過來,輕笑道:“練了那麼久的霓裳舞,總不能日日躲在屋子裡跳吧?有裴都督在這裡,你害羞什麼?”

席上其他小姐婦人們也應聲附和。

“那我便獻醜了。”

沈婉寧起身先退下做準備。

王氏笑呵呵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口中讚賞了幾句:“婉寧聰慧,練習的舞姿自有一番造詣。我瞧著,她如今溫婉大方,與剛回來時的可憐兮兮簡直判若兩人。”

提到沈婉寧剛回來時的可憐模樣,陳氏每次想起都會流淚,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她多留了個心眼,怕王氏為陸承淵相中了婉寧,連忙婉言笑著解釋:“婉寧太笨了,比不得阿鳶。你知道的,阿鳶從小就伶俐,你還誇過她呢!”

陳氏回憶起初見婉寧的時候,她的手上都是凍瘡。

前幾年受過那麼多苦,以後斷不能再受委屈了!

不管王氏念頭如何,只有阿鳶才能嫁給陸承淵,她們倒也算郎才女貌,彼此相配。

隨著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換上舞服的沈婉寧在臺上翩翩起舞。

身輕如燕,肢體曼妙。

眾人的目光隨她望去。

沈鳶靜靜看著沈婉寧扭動的身影,從容淡定的她,眸中情緒複雜,恨意叢生。

她並非嫉妒沈婉寧回到沈府。

沈庸和陳氏能尋到親生女兒,沈鳶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可偏偏,沈婉寧萬不該為了阻擋自己回家,將江家迫害至死不瞑目!

那是待她極好卻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全部死在兩年前深冬的夜裡,被熊熊大火吞噬,屍骨無存!

噬骨的記憶似乎又浮現眼前。

沈鳶眼底泛紅,凝著壓抑發暗的恨意。

一舞作罷。

沈婉寧微微喘著氣。

她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表演,臉頰害羞的像燈籠,目光不自覺往男席上尋去。

卻一怔。

沒有看錯的話,裴忌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而是靜靜的觀望著帷幔對面的……沈鳶?

沈婉寧擰緊眉心,面目忽然變得猙獰。

但很快,她想到了一個能羞辱沈鳶的法子。

“婉寧舞技不精,讓各位長輩們見笑了!我的妹妹沈鳶,得過高人指點,精通琴技,還請各位賞臉聽一聽!”

水雲臺上傳下來的聲音讓沈庸臉上青一塊白一塊。

他向來重視臉面,竟也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婉寧什麼時候會說這樣的話?

跟青樓裡那些賣藝的女子有什麼兩樣?

興許是沈鳶那妮子將婉寧教壞的,對,一定是!

只有她不明不白的待在外面那麼多年,不可理喻!毫無規矩!

沈婉寧回到席間,見到不為所動的沈鳶,篤定她什麼都不會。

別說琴技了,就算是琴,在外面都不曾見過!

“母親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只是想讓姐姐在長輩們面前露露臉,也好為她的親事幫幫忙。要是姐姐不會彈琴,我……我這就去向眾位長輩們道歉!”

跳舞后的沈婉寧臉上紅暈未褪,楚楚可憐的話語讓陳氏心疼,側頭問沈鳶:“阿鳶,你以前會彈琴的,既然婉寧是想在眾人面前引見你,怎麼能拂了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