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英雄冢 第52章 孟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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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皇帝封筆,官府封印,至正月十五元宵後始開。
年初一起,王都各家族大開中門,互相拜年送節禮,朱雀街車馬如龍,川流不息。
陸安然今年不用一大早給陸家主母拜年磕頭,懶病犯了,躲在客棧裡捧起書,一看便是一日,將紛紛雜雜全都摒棄在這扇窗戶外。
終於到了年初四這天,春苗覺得自家小姐再不出去走走,可能要發黴了,好說歹說,說動陸安然出門,賞一賞王都繁榮景象。
這麼一瞧,確實瞧出幾分樂趣。
王都的茶樓也比其他地方大氣,名為‘八方客’。
地聚四象氣,廣招八方客。
說書人醒木一拍,聲調抑揚頓挫,形容逼真,如自身親臨,“……說時遲那時快,天上一道驚雷正正劈在那盜匪頭上,一雙眼珠子猶如鬼眼發綠,驚的將軍倒退半步,就半步!
下一刻,將軍揮起斬/馬/刀,一個縱身,那真是虎嘯山河,龍吟九天,‘哐啷啷’九道天雷齊齊助陣!
‘嘩啦一聲!’鮮血橫濺,澎湧而出。將軍被糊住雙眼,身形一頓!
一顆腦袋,骨碌碌,滾到了泥水裡,綠眼幽幽發光,他是死不瞑目啊!”
陸安然聽出來了,講的是忠武將軍的英雄事蹟。
春苗睜大眼睛:“小姐,真的有綠眼珠子的人嗎?”
陸安然拿了塊桌上花樣好看的糕點,點頭:“有,不過死後瞳孔渙散,無法聚光。”
被這一說,春苗突然覺得不那麼驚悚了,撇嘴道:“說書的慣會誇大。”
陸安然抿了抿口中軟糕,入嘴即化,松甜有度,南方人做小巧零嘴的手藝,果真優於他們蒙州。
戲臺上,說到最精彩的地方,說書人卻故意賣關子不講了,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在眾人起鬨中彎了彎腰:“欲知後事,咱們下回再表,各位客官,明天起早了嘿。”
之後換的是位撫琴的女子,琴聲悠悠揚揚,潺潺流動,大家卻沒有之前那番興致,重轉回頭各桌聊各桌的。
陸安然吃到第二盤糕點,一陣香風撲來,見屏風相隔的隔間幾條人影晃動,小二提著茶壺離開後,依稀聽到兩個女子低低說話聲。
起先還好,各不相擾。
在陸安然吃飽喝足打算離開,忽聞隔壁一個女子壓抑的尖叫一聲,屏風被撞的晃了晃,差點倒地。
一道傲慢的聲音冷嗤道:“憑你也配!即便結交了幾個世族小姐,當真以為人家瞧得上眼了,不過是拿你當個可有可無的消遣罷了。可悲你一味奉承,哪知別人心中戲謔不屑。你要丟人就算了,別拿我孟家名頭,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另一個女聲嗚嗚咽咽,夾著哭音:“大姐姐,我沒有,我不是……”
陸安然一聽這個聲音,眉頭微不可見的動了動,莫名有種熟悉感。
原先的聲音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榮安縣主是個什麼人,你倒好,和她一同出門,偏是她受了重傷,你安然無恙,你叫顧府的人怎麼想?”
“嗚嗚,大姐姐,不是的,我當時嚇暈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滾開!”一聲嬌斥,桌椅相磕,發出碗碟清脆的撞擊聲,“你若說的真話就算了,否則……父親也救不了你!”
透過屏風,隱約看到一抹人影率先離去,之後再有兩人緊跟。
細碎的低泣聲持續了好一陣,止住後,也未見起身。
陸安然這一桌靠內,出去的話勢必經過隔壁,她雖無意,可到底聽到了剛才叫女子尷尬一幕,心中想著等人走了她再出去,免得兩相窘迫。
觀望許久,隔壁那位女子仍沒有要走的意思,況且也不知道等多久,略思索過後,決定也只能大大方方一些,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好了。
陸安然帶著春苗繞過屏風,正要平視前方,快速穿過,卻叫人叫住了腳步。
“姑娘!是你!”前一句驚訝,後一句明顯染了幾分喜色。
陸安然轉過身去,與一雙哭過後眼眶微紅的眼睛對上,頷首示意。
女子一身淡綠衫子,襯的面板光白如雪,卻使得鼻尖那丁點通紅更加明顯,雙目含淚,欲泣不泣,弱柳扶風之姿,我見猶憐。
“我剛才恰好在隔間喝茶。”沉默一下,陸安然解釋道。
女子盈盈一個禮:“此前失禮,還未向姑娘道謝,我叫孟芝,父親是隸城刺史。”
陸安然瞭然的一挑眉,一城首府,“孟姑娘。”
“剛才是我大姐姐。”孟芝尷尬的笑了笑,“她是家中嫡長女,而我生母只是姨娘,所以……姑娘不要介意。”
這些事本不適合和不熟的人交代,陸安然不知這位孟家小姐是否真單純天真,說道:“剛才顧著品樂聽琴,我沒聽清。”
孟芝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臉色稍緩,“說來,我還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陸安然:“蒙都陸安然。”
有言,蒙州陸府嫡女其貌醜陋,常覆面。
孟芝半點沒有偷虛陸安然面貌的意思,滿臉真誠道:“那個奇怪的人,之後是否叨擾過陸姑娘。”
春苗鼓了鼓嘴角,陸安然已出聲:“尚無。”
孟芝拍拍胸口:“那便好,我掛心好幾日,但又不知姑娘姓名,無從打聽,憂心不已,幸好幸好。”
這時,孟芝的侍女已經喊店小二重新清理過桌面,她請陸安然落座,道:“同是王都異客,我看到陸姑娘分外親切。”
孟芝很會說話,不需陸安然搭話,她都能自顧自接著往下說,幾句客套後,心生感慨道:“其實這麼多結交的小姐中,只有榮安縣主,感懷我境地維艱,多次在外維護我,奈何好人無好報,命運多舛。”
陸安然:“忠武將軍府那位榮安縣主。”
“嗯,本來年前她就要嫁入平陽侯府,誰知道成了這樣。”孟芝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她出事時,我就在旁,眼看著賊子飛撲過來,我……”
陸安然擔心她又要哭啼半天,還好只嗚咽兩句,緩了口氣又說道:“可恨我膽子小不經事,居然直接暈死過去,如若我醒著,就算為了還報她的恩情,我也該替她擋一擋的啊!”
這種事後反省悔悟的話,陸安然並不放在心上,“什麼樣的賊子,直接衝著榮安縣主去?”
孟芝用帕子捂在口鼻處,吸了兩下,道:“好凶悍一人,像大鵬一樣突然撲將過來,當時陸府的護衛都被嚇呆了,居然沒攔住他。”
陸安然目光微動,按著孟芝的說法,倒不像臨時起意,反而目標明確,早有準備。
心中明瞭隸城首府千金為何對小小顧家忌憚,現在的顧家是個帶刺金窩窩,誰都想沾點利益,一不小心也會反被扎一口。
孟芝絮絮叨叨,說話並無重點,陸安然應付了一盞茶,終於名正言順的跟她告辭。
出茶樓後,經過旁邊幾個擺賣飾物的攤位,陸安然看到一把穗帶,想起陸學卿送的匕首把柄頂端,有一個小孔,掛條穗帶大小剛好。
挑選半晌,撿了條紅色的,還沒付銀子,忽然傳來驚馬嘶吼。
春苗眼尖,立馬道:“是剛才那位孟小姐,她好像和一輛馬車撞上了。”
陸安然跟著人群迅速挪動的方位看過去,果然看到孟芝摔倒在地,身邊丫鬟正扶她起來。
“小姐,我們要去看看嗎?”
陸安然看著孟芝右腳不支地,全靠在丫鬟身上,好似傷到了,眼睛餘光掃到某處,緩緩搖頭:“不用。”旁邊就是藥堂。
馬車上跳下來一位服飾華麗的公子哥,揹著身未能看到容貌,不知與孟芝說了什麼,隨後,孟芝居然跟他上了馬車。
“額,王都人行事都這樣的嗎?”春苗驚為天人。
“許是舊識。”
陸安然對別人的事並不十分感興趣,況且她和孟芝沒有熟到互相勸諫的地步,轉頭付了錢,眉目平靜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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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天地風霜盡,乾坤氣象和。
大吉,萬事皆宜。
一大早,雁山底下人頭攢動,更有一輛比一輛華貴的馬車接踵而至。
紅日初升,照在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照出志得意滿,春風滿面,神清氣爽。
即便再含蓄內斂的性子,眼底也隱隱露出幾分迫切與興奮。
人雖多,卻秉持著讀書人的驕矜,即便交談也低聲竊竊,不敢高談闊論。
年輕人,最忌當眾丟臉。
只是,偶然人群中輕呼一聲,唸叨某個名字,似是哪裡來的出了名的才子或者佳人。
才子抱拳作揖,謙恭虛己,佳人蒙著面紗遙遙回禮,落落大方。
陸安然這幅裝扮站在裡面,難得不扎眼了。
她身後兩個少年,十三四歲,還是心性不穩的年紀,一直交頭接耳。
“很有名那位蘇湘湘呢?是哪個?”
“你不知道啊?凡入稷下宮者,年齡均不可大於十八,蘇湘湘剛好十八歲。”
“啊?”
一人甩著扇子擠過來,兩個少年馬上噤聲,那人還滿是不屑的自鼻腔輕哼一聲。
暫停片刻,兩顆腦袋又湊到一起。
“不是說幾位皇子也會入學,怎麼沒看到?”
“你以為人傢什麼身份,也跟你我似的人擠人啊。”
“哦,也對。”
甩扇子的人不滿了,嗤聲道:“什麼玩意兒。”
雖未指名道姓,兩少年分明覺得他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不由得羞窘氣惱。但礙於稷下宮眼皮子底下,只好忍了,倒是離遠了這男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