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神狐印記 第121章 柳相
章節報錯
柳府在城南有一座別院,隔著東市兩條街,鬧中取靜,別樣風雅。
此刻,府門前寬闊的青石路上一頂轎子落定,管家將柳老太爺小心攙扶出來,呼哧呼哧大氣喘的柳廷敬心煩意亂。
“沉不住氣,我柳廷敬的孫子能出什麼大事。”
管家弓著腰,汗水一層一層的洗刷裡衣,他不敢亂說,但是來柳府稟告的護院口氣及臉色,讓管家心中多少有種猜測,但這樣的猜測萬萬不能輕易對柳老太爺說出來。
管家暗中跺腳,夫人叫老太爺罰去祠堂,現如今使得府中連個主事的都沒有。他只希望那名護院去柳相府的動作快一點,真有個萬一……
外院跪了一地護衛,柳廷敬腳步一頓,眯著老眼斥責:“爾等不司各職都跪此處做什麼,孝禮在哪?”
管家與護院領頭的一對眼,心咯噔一下,往下直墜落到底,登時全身手腳發寒。
壓著狂跳的心向對方搖了搖頭,成功制止住領頭的話,隨後故作生氣道:“早說你們不要大驚小怪,大少爺身體不適是不是已經請了大夫,大夫都沒說什麼,你們瞧瞧你們這樣,誠心想嚇唬誰?老太爺,裡面藥味重,您先去廳堂坐坐,等大夫出來再說如何?”
護院頭領動動唇舌,乾巴巴張了張嘴:“是……是……”
柳廷敬手掌撫過胸口,順氣道:“讓你們沉住氣沉住氣,一個個的哪有半點柳家風骨,叫孝禮出來,原本好好一個孩子全讓楊氏給敗壞了!”
回過味,柳廷敬認定此番動靜皆是柳長和被關禁閉不滿,所故意造出來。
管家哪兒敢說,一個勁瞪著大門口,目光快把門檻子灼出火星子,沒瞪來柳相的人,反而把提刑司一干人等來了。
蘇霽帶人剛進門,和雲起碰個正著,“你不是去柳府……”再轉眼一看,得,柳家老太爺不也在這裡。
“這別院內死的人不會剛巧……”是柳家人吧?
“提刑司的人擅闖柳家別院作甚?”柳廷敬剛浮現不滿情緒,慢一拍抓獲某個字眼,“死人?哪裡死人了?”
管家兩手一攤,內心大喊:完了,徹底完了。
蘇霽抱拳拜禮:“您是柳府當家太爺吧,我乃提刑司內丞蘇霽,您家護院跑提刑司報案,說您家別院中有人在房中死亡,特帶人前來檢視。”
柳廷敬到底沒糊塗,前後一聯想,再看護院頭領臉色不對,腦中立馬轟然炸響,身體前後搖晃一下,如風中殘燭、秋葉無根。
“……是孝,孝,孝……”簡單兩個字卡在喉舌上,怎麼也出不來,兩眼翻白,往後倒去。
柳府的人一團亂,雲起用玉骨扇指著蘇霽,嘖嘖道:“你啊你。”
蘇霽哭笑不得:“世子爺您講點道理好不好?”
—
廂房內,眾人看著臥倒在書桌前的屍體久久未語。
許仵作打破沉默,“陸姑娘,您先請?”
自那日白骨煮屍後,許仵作對陸安然深感欽佩不已,同時也很有共同感觸,反而滋生出一股同僚情誼。
陸安然微頷首:“不客氣。”
兩人這般風淡雲輕的態度,讓其他人收回震驚掉落的下巴,除了雲起和蘇霽留下,其他人一律關在門外。
蘇執受驚過度,差點叫門檻絆住,手往旁邊一抓,後怕道:“這個死狀太嚇人了,腿軟了,腿軟了,觀月你借我靠……靠!”
無方毫不留情的把蘇執扔在地上,給了一個冷笑,揚長而去。
蘇執咧了咧嘴角,“靠錯人而已,至於麼,嘶——”
觀月拎住他一條手臂拽起來,“無方不喜歡他人靠近,沒有直接取你首級已經算好了。”
“啊?這女人這麼兇殘的嗎?她是不是有什麼怪毛病?”
門外鬧劇並不影響房內,陸安然繞著屍體走了一圈,停在正前方,低頭就能對上死者渙散但無神的雙眼。
“死者呈趴俯狀,桌上筆墨乾淨,書冊擺放整齊,筆筒傾倒。”再看屍體,“屍口眼開,髮髻亂,衣服不整潔,兩手握拳。”
她對著許仵作點頭,後者將屍體放平在地,其餘人上前,才看到被書桌遮住的地上血流成灘,而死者胸前插了幾十根筆桿子。
“用筆殺人,”蘇霽搖頭道:“兇手這手法真叫人猜不透。”
雲起支著下巴思考:“筆鈍不如銳器,不能很快置人於死地,並且過程中很容易因為死者呼救而引起外面注意,若沒有深仇大恨,確實難理解。”
“對啊,護院呢?怎麼一個人也聽不到?”
在許仵作對現場做記錄時,陸安然抬頭回道:“因為他可能從頭到尾都沒有呼救過。”
蘇霽不明白,“求救是本能,除非他身體受限,無法張口。”
陸安然沒有馬上反駁,而是說道:“死者會給你答案。”
接著,許仵作將插在死者身上的筆一根根取下來,解開屍體外衣時還頓了片刻,上次的男屍到底腐爛厲害,連塊完整的肉也找不到,不比這個剛死不久,男人身體特徵明顯。
陸安然彷彿知道他的顧慮,開口道:“無需顧忌。”
許仵作動作利索,扒拉完外衣後,又解開裡衣,兩人就蹲在屍體旁邊觀摩起來,說到興起還會親手上陣。
蘇霽首次直觀,有些接受不了一個女子對著男人的身體翻翻撿撿的場面,想和雲起暗通一下此類心情,卻見他正握著扇子在輕敲門窗。
“世子……”蘇霽一言難盡。
雲起轉回頭,瞭然道:“蘇霽,你也是跟著本世子見過大場面的人,這麼點出息。”
蘇霽不是很明白,是他思想上落後了嗎?為何他家世子適應的如此良好?
揮掉腦海裡陸安然面無表情翻弄男人某部位的畫面,來到雲起面前問道:“這個門窗?”
“沒有外人闖入痕跡。”
“地上也無,錢財全在。”
雲起微仰首,半眯桃花眼,“如果有兇手闖入,護院更不可能不知情。”
“兇手是護院其一?”蘇霽抬頭檢查屋頂瓦片,“密室殺人?”
“還有一個可能。”一道清亮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陸安然緩緩起身,沉靜的雙目在昏昏暮色裡雪亮,“柳長和是自殺。”
—
“不可能!”柳府管家一擺手,堅決道:“我家大少爺生性豁達,絕不會自殺。”
許仵作代為解釋道:“從筆入胸腔的軌跡和手勢方向,卻是柳少爺自己所為,且他身上無任何掙扎痕跡,也並非窒息,房中沒有第二人出現,遂以自盡定案。”
柳老太爺還昏厥未醒,管家不敢大意,咬緊牙不鬆口,“提刑司就是這麼辦案的嗎?我們大少爺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誰自殺不選個跳河上吊,你見過用幾十杆筆把自己捅死的?”
正僵持不住,門外傳來人說:“孝禮是自殺?”
這道聲音平和,並不帶任何強壓的語氣,卻無端讓人感覺說不出的壓迫力。
管家眼中一亮,快步迎上去,跪拜道:“小的拜見柳相,您要給大少爺做主啊。”
陸安然在聽到柳相這個稱呼時,立馬將視線放到門口,她先看到一雙黑色錦靴邁入門檻,隨後青衣玉帶,上面紋飾簡單精緻,就如他人,處處不顯貴重,反而讓人覺得清貴。
他看了看在場所有人,在上首坐下,面色波瀾不驚,目光尋常,看不出任何情緒。
陸安然心想:此人不是心性和氣,便是城府極深。
柳相知先看向雲起,“雲世子,聽說自你領了提刑司的差事後,整頓衙門,舊案新翻,破獲了不少案子。”
雲起一改浮誇耍賴,正兒八經道:“為聖上分憂,乃我本分。”
柳相知笑笑,又轉移視線,看了蘇霽半晌,才把目光落在陸安然身上,“你就是陸遜之女?”
陸安然半垂眸,“是,家父蒙都陸氏陸遜。”
“我親自批的書函,你怎麼入醫辨宗去了?”
“大人的書函只為稷下宮考核貼,未言明非醫宗不可入。”
“嗯,你說的對。”
陸安然沒想到柳相知這麼好說話,反而拿捏不定,遲疑道:“大人為何特批書函給我?”
柳相知目色和煦,臉上甚至帶了春風般的微笑,“你摔茶壺那一下,很好。”
陸安然猛然拽緊手指,“難道……”
她原以為京中會派人各地暗訪,手中所拿都是事先蓋好印戳的書函,聽柳相知這話,好像並非如此,似乎很清楚她所作所為,柳相知另外特地下發。
再想到龐經不知意味的明顯示好,她開口道:“龐大人?”
“陸遜文采斐然,沒想到他女兒卻有學醫本事。”柳相知道:“如今還離經叛道,走了仵作一行。”
陸安然心裡五味成雜,來回轉的念頭都是——
“父親在別人眼裡平庸無為,陸氏在他手中才逐漸式微,柳相知為何偏偏說他文采斐然。”
“既然柳相知對她的情況這麼清楚,老頭兒果然是他抓的吧?”
之後在該不該試探中糾結,等到回過神,正好看見柳府管家衝地上狠命磕頭,聲音太響,才驚醒的她。
“老太爺生死未卜,大少爺的屍體還在隔間放著,請柳相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