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賊行動很快,摧枯拉朽之勢,一連掃了鄴縣、酉縣和溧水三縣,如今浩浩蕩蕩地圍困屏縣。

“看目前情形,他們打算從陵江一路南下,以泯江為分割點,盤踞西南部。”祁尚手指頭點著輿圖的某個地方對眾人說道。

錢校尉冷哼:“想得倒好。”

雲起以玉骨扇輕敲椅子扶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泯江寬廣,江水又湍急,周圍地勢險峻,守而難攻之地,好計策啊。”

錢校尉瞪眼:“世子還要誇反賊不成?”

雲起聳聳肩:“實話實說。”

“世子還不如當面誇,說不準反賊網開一面,攻城的時候放世子一馬。”

這話有些不敬,但形勢逼人,縱覺得不妥也沒人會說他。

雲起手掌猛地一拍,彷彿才想起來一般急色道:“哎呀忘了!祁尚你想出什麼辦法來沒有,要不然投降吧。”

錢校尉差點被氣暈過去,祁尚揉了揉酸脹的額頭,“我準備帶九百人突圍,剩下一百多人護著雲世子在後面見機行事。”

其他人還未說話,雲起皺了皺眉頭,“這樣妥當不妥當,外面那些可都是真刀真槍,萬一刀劍沒眼傷到本世子……”

“世子!”錢校尉氣哼哼道:“你要能成,不如充當先鋒。”

雲起嘖一聲,勉為其難道:“算了,先就如此吧。”

商量完畢,祁尚又開始點人,“事不宜遲,要趁著他們不備行事,否則易失先機。”

其他人也都是出身軍營,帶兵打仗這回事不含糊,劃拉輿圖道:“以這邊為突破口,打他們措手不及,然後退往漳縣,向西南駐軍求援。”

雖然謀劃完,眾人心情依舊沉重,以一敵百以往在說書人的摺子上聽來爽快,當如今真面對這個局面,誰也不是銅牆鐵壁,深知勝算幾何。

“我們還有希望。”祁尚鼓勵士氣,道:“他們前面能這麼順利,一是因為縣署府兵有限,再一出奇制勝,說到底短短時間聚起來眾人,軍心不齊,良萎摻雜。而我們乃大寧朝真真正正的守軍將士,平時養精蓄銳,戰時利刃出鞘,守我國土!”

這番話說得雄心壯志,熱血非常,士氣被鼓舞起來,一掃前面的陰霾,恨不得撲上去與敵人大戰廝殺幾番。

出門後,雲起悄聲對蘇霽道:“祁尚此人,算個人才。”

蘇霽笑了笑,“世子夸人也要保留三分。”

雲起挑了挑眉頭,桃花眼微微上揚,“等會衝出去時你就不用保留了,從北到南都闖了,可別栽在西南這攤髒水裡。”

“祁參領謀略雖好,但反賊畢竟有人數的壓制,這場突圍怕是不易。”蘇霽往後看看,壓低了聲音,“是否要動用我們的人,在臨縣鬧點動靜,引開一部分人。”

雲起眸帶思量,“你想好了?一旦暴露,西南的點就不能用了,你幾年心血付諸東流。”

想要在一個地方埋下人馬,非一朝一夕,也不是花點銀兩這麼簡單,需要前後統籌,左右打點,疏通上下,這裡面所費的心思不知道多少。

蘇霽輕嘆:“反賊雖為烏合之眾,到底聚萬人之多,亂中出錯,我也是怕世子馬失前蹄,折在西南。”

雲起斜睨他,“就不能說點好聽點。”

“世子您算無遺策,諸葛在世。”蘇霽不走心地誇完,話鋒一轉,“但是,還是小心為上。”

口中這麼說,雲起明白蘇霽說的有道理,他們就算滿腦門算計,在人數的壓制下,再多籌謀都不管用,更何況他們手中能用的人手也有限。

只是不等蘇霽暗中發訊號,半夜縣署起了一陣騷動。

原本等著凌晨突圍的一眾人蟄伏在暗夜裡蓄勢待發,突然闖入一個人,雙方二話不說就打起來,兵器飛舞,招招如閃電擊空,在草蟲高昂的嘶鳴裡熱烈非凡。

油燈和火把重新被點亮,祁尚一眼看到眾人圍在中間的纖細身影,居然是個女子。

雖為女子,長劍在手,每一招出手都狠辣無比,寒刃在風中叫囂,發出嗜血的狂嚎。

一轉身,祁尚與她那雙比冰泉更冷的眸子對上,冷如蒼雪,沒有一點人的溫度,只有殺氣在裡面流轉。

在場的其他人不是女子對手,包圍圈被破開一個口子,眼看長劍要抵住一個人的咽喉,祁尚飛騰而出,以刀架住。

“不愧是大寧朝第一個武狀元。”錢校尉感嘆道:“祁參領這般血性男兒,堪當吾輩楷模。”

雲起踢踏著鞋子出來,湊在錢校尉身邊時特意打了個大呵欠,帶有酒味的氣散在錢校尉旁邊,惹得他不滿地黑了臉。

“錢校尉不是又在誇本世子吧?”雲起懶洋洋道。

錢校尉往側面拉開一段距離,“世子誤會了,我在看祁參領打宵小。”

“哦?”雲起漫不經心地轉過去,場中兩人正好踩著屋頂交手,雙眼倏然一眯,“無方?”

這時,祁尚一招橫掃,對面的人捂著胸口後仰,退後一丈,彷彿終於撐不住了半跪著噴出一口血。

場下以錢校尉為首發出一陣呼喝叫好,反而交手中的祁尚擰了擰眉頭,並非他傷到了眼前女子,而是對方本身帶傷。

在雲起認出來人時,觀月已率先飛掠而起,此刻落到兩人中間,對祁尚抱拳道:“實屬誤會,無方是我們的人。”

天明時分,陸安然和鹿陶陶從落腳的客棧出來,不知道鹿陶陶從哪裡借來一隻小毛驢,陸安然正對著它犯愁。

“馬車?那肯定不行啊。”鹿陶陶連連擺手,“馬車到不了那個地方,當然得騎小毛驢啦。”

陸安然懷疑完全是鹿陶陶的惡趣味,“我可以走路。”

鹿陶陶歪頭眨眼,“隨便嘍。”

半個時辰後,陸安然騎跨在小毛驢上生無可戀。

“大姐姐,小毛驢騎的還開心嗎?”鹿陶陶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手撥動樹葉嘩啦啦響,一刻都停不下來。

陸安然抓著毛驢背上的鞍墊,顛簸久了,感覺內臟都快擠成一團,“還要多久?”

鹿陶陶掰掰手指頭,“一刻兩刻三刻……差不多三四個時辰吧。”

這裡偏離官道,走的是林間小路,但陸安然看過沂縣輿圖,尚在沂縣範圍之內,如果繞過右側的果子林,就能從北門回城。

陸安然伸手拍了拍小毛驢,從旁邊兜袋裡摸了個果子塞給小毛驢,有了果子吃,它暫時停下腳步。

鹿陶陶蹲在樹枝上,“咦?不走啦?”

陸安然從小毛驢上跳下來,指著前面道:“以那座山為圓心,剛才我們走的是它的向陽面,這會兒繞到背陰面,你還要帶我繞多少路。”

被看穿也不慌張,鹿陶陶笑眯眯道:“被你發現啦,好煩啊。”

陸安然蹙眉:“你吃解藥的日子快到了。”

鹿陶陶開啟雙掌,撐開成一朵花托住下巴,眨巴大眼睛憋出一層水霧,“大姐姐威脅我,嗚嗚嗚——”

“沒有人哭的時候笑那麼開心。”

“我哭了?”鹿陶陶晃晃腦袋,露出一口白牙,“我又笑啦。”

喜怒無常,性格乖戾,從見面初,鹿陶陶留給陸安然的就是這個形象,到現在已經見怪不怪。

鹿陶陶捉弄不成,撇嘴道:“不好玩,帶你去啦。”

這次沒有故意繞路,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到達一處山腳。

“喏,就在裡面咯。”鹿陶陶衝著山體抬抬下巴。

山不高,與旁邊的連成一脈,石塊嶙峋,看不到任何洞府痕跡。

鹿陶陶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你需要大喊一聲‘狐仙狐仙,法力無邊’,你才能看到哦。”

陸安然記得鹿陶陶懂一些陣法之術,閉上眼回憶之前雲起破陣的要點,試探著撥動一塊形狀怪異的石頭,周圍場景如紙畫,迅速剝離褪色,慢慢浮現出原本面貌。

一葉障目,破雲見日。

還是那座山,只是多了一條路,兩邊山體夾擊露出一線天。

鹿陶陶狂拍手,“哇哦,好厲害哦。”

陸安然抬頭望了望,邁開腳步走進去,剛走了三步,迎面差點撞上一根木棍,幸虧手拿木棍的女子反應快,才沒有敲破她腦袋。

女子看到陸安然尚且眼底帶幾分狐疑,再看後面的鹿陶陶,立馬高興喊道:“狐仙來啦!”

鹿陶陶招招手:“我的臣民們,你們好啊。”

劉吳氏在內,失蹤的女子全躲在這裡。

“原先我還擔心,陸姑娘你能找到這裡真是太好了。”曾經的劉吳氏,如今的利兒娘滿面愁容,“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最後關頭我想到了狐仙的這處洞府。”

陸安然記得原先抓獲鹿陶陶不是這裡,好奇的觀察周圍。

鹿陶陶自豪道:“狡狐三窟嘛,傻子才在一顆樹上吊死。”

利兒娘見的確只有她們二人,不由得擔心道:“之前的那位公子,他……?”

陸安然搖頭:“他有些事要辦,你先說與我聽聽。”

利兒娘沉了沉氣息,將眼中未消的餘驚壓住,“好,事情要從幾天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