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丘問道 第176章 帝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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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眉眼坦然,眸色平靜,看不出任何不妥,將一個錦帕開啟,正色道:“我給周家人驗屍時,從周挺鞋子上發現的紅泥,之前問過秋蟬,只有一處叫猴子山的地方才有這種泥土。”
既然泥還在鞋底,說明死前沒多久去過那個地方,而他回來後就發生了滅門大禍,是不是跟他去的地方有關?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雲起以指骨輕叩椅子扶手,“那便去一趟好了。”
“並非這一件。”陸安然卻搖頭,身子稍微坐起來一點,長睫微開,“天氣熱,周家人屍身腐爛得厲害,為了確定身體的傷痕到底如何造成,我想要蒸骨驗屍,需要你同錢知縣打個招呼。”
雲起右邊眉梢一揚,“你可真會替本世子找事。”
大寧朝版圖宏大,每個地方風俗不同,比如帝丘縣就特別執著於遺體完整,即便被啃得手腳不全也要填補全,三天內火化,用他們的話說,這樣的話,死者自己都還沒發現自己身體殘缺。
之所以三天,魂魄離開肉體後,有三天的時間在人間徘徊,一是與親人告別,二是剛抽離出來魂魄虛弱,這三天也是吸收陰氣增強魂魄的累積過程,等到陰氣足夠重了,陰間的牛頭馬面就會循陰氣而來,將他們勾魂到閻王殿。
魂魄本為虛,陰氣吸收時慢慢揉搓粘合,就給了重新塑體的機會。
雲起有些頭疼,這樣迷信的地方你現在說要去給人剝皮抽筋放大鐵鍋裡煮骨頭,這不跟挖人祖墳一個道理。
陸安然提醒:“案子好像是提刑司負責?”
雲起無奈:“得得得,本世子替你辦了就是。”
兩人商量好,雲起回房換衣服,經過陸安然身邊,忽而壓低了身體,輕佻一笑,“看你剛才那樣子,還以為你呷醋。”
陸安然眼皮半垂,聲淡如水道:“世子想多了。”
“是嗎?”雲起笑得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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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升騰起一股青煙味道,嫋嫋從隔壁牆飄過來。
“阿嚏——小道士,你再搞這些我把你香爐扔街上去。”鹿陶陶捂著鼻子跳上跳下,圓臉快皺肉包子。
尋清稚嫩但老成的聲音緊隨其後,“施主請諒解,師父說早晚課是宮觀內道教徒必修課,每日規定卯時為早課,誦《清靜經》、《心印經》、《禳災告厄經》一遍,晚酉時為晚課,誦《救苦經》、《昇天得道經》、《解冤拔罪經》諸如此類。修自身之道,賴先聖之典也,誦上聖之金書玉誥,明自己之本性真心,非科教不能弘揚大道,非課誦無以保養元和。”
鹿陶陶改捂鼻子變成捂臉——被小道士念得牙疼!
“我說你小小年紀,能不能不要這樣煩人。”
“非也,誦讀經文上消天災,神護國家;下禳毒害,以度兆民。施主你心性不足,不如和我一起誦經幾日,可觀其效。”
鹿陶陶抱著腦袋一歪,倒在陸安然旁邊的桌子上,“我死了。”
墨言一腳踩入院門,聽到這句,忙不迭道:“晚上準備口大鍋,把這隻狐狸剝皮燉湯。”
鹿陶陶對著他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本大仙今晚先吸光你精氣。”
雲起理著衣袖出來,換掉沾染晨露灰塵的衣裳,一套水藍色上好絲綢錦緞,袖子寬大,袖口繡大團錦繡繁花圖案,領口用彩色繡線勾勒雲紋圖式,腰帶垂掛玉佩,大紅色絲絛滌盪,萬分招搖又鮮豔。
花團錦簇打扮得像花孔雀,但是配上這張妖豔風流的臉龐,勾人心魂的桃花眼一挑,顯得格外相得益彰。
“雲大聰明,你去相親啊?”鹿陶陶捂嘴偷樂。
雲起桃花眼一掃而過,問墨言:“龍嶺情況怎麼樣?”
“慘,太慘了。墨言繪聲繪色道:“猛獸多厲害,衝撞過來直接把人踩成肉餅,陷入地面半尺多,鏟子給剷起來後,別說肉了,骨頭都連不成一條,剁巴剁巴直接可以和餡兒。”
“死了多少人?”
“有十來個,除祁尚手下兩個士兵,其他都是三元宮的人,剩下那些個受傷倒不是動物撞的,而是逃跑時自己人撞自己人,互相踩踏,才造成那麼多傷者。”
鹿陶陶雙手往前展開上下襬了擺,“這回那些個道士真昇天了。”
墨言抓了綠豆水晶糕塞嘴裡,含糊不清道:“升不了,死的幾個都是小道童,恐怕修為不夠,守在最外圍頭一個遭遇野獸,那些個老道一看不對跑得賊快。”
雲起輕呵:“看來危機面前喊無量壽佛也不管用。”
陸安然掀起茶蓋輕輕一推,“人之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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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華殿,皇帝接過王且自飛鴿身上取下的書信,從上而下看完,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化,到最後完全陰沉下來。
二皇子子桑皓忐忑不安地等著,半晌沒動靜忍不住稍稍抬頭偷覷一眼,正好與皇帝暗沉的目光對個正著,渾身一抖,“父皇。”
“你說要去帝丘?”皇帝目色很深,令人無法看透。
子桑皓垂下腦袋,躬身道:“兒臣以為祈天迎福是大道行,兒臣也想出一點綿薄之力。”
皇帝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即便不說話,渾身威壓令子桑皓倍感壓力,一個勁審視自己是不是哪裡說得不對。
有時候子桑皓特別佩服南宮止,每次他單獨面對父皇都力不從心,不知道南宮止怎麼一次次在臨華殿瀟灑來去。
這回帝丘擺道場,除卻早前請纓去帝丘除悍匪的太子,其他皇子公主並未隨行,但就因為有個太子在那裡,淑妃左右不放心,就怕功勞全給太子撈了去。
“前一個太子,後一個南宮止,天大的好事全落在他們頭上。”淑妃塗著丹寇手狠抓了一把帕子,凌厲的眼神一轉,“你去和你父皇說,你也要去帝丘。”
子桑皓暗暗懊惱,早知道提了之後父皇不高興,還不如就待在王都也沒什麼不好。
左思右想,這幾日蘇家小姐都沒有入宮,接了大公主的帖子也推說不方便,難道家裡出了什麼事?
“你的訊息倒是快。”皇帝冷哼一聲,把子桑皓的神志拉回來,他有些莫名地抬起頭來。
“父皇,兒臣不懂。”
皇帝五指攤平壓在信紙上面,身體微微伏低了,側斜方向看過來,眼底佈滿陰霾,黑霧霧,根本看不明白裡面的情緒。
“薛泰在帝丘安了好一份家業,沒少給你二皇子添磚加瓦吧?”
子桑皓悚然,沒來得及掩飾的震驚全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額頭瞬間冒出冷汗,“薛大人奉旨出任督軍司馬,自,自是要在帝丘落戶。”
皇帝扯了扯一邊嘴角,笑比不笑還可怕,“你想去帝丘朕知道了,先回去。”
子桑皓張了張嘴巴還想說什麼,終究在皇帝沉壓壓的目光下縮了回去,雙手舉高過頂,行禮道:“兒臣告退。”
一腳踏出臨華殿大門,重重吸一口氣,抹掉額頭冷汗,忽而想起什麼,一把拽住守在大門口的王且。
到了沒人的拐角,壓著聲音問:“王公公,你不是說父皇今日心情尚可,怎麼一上來就訓斥本殿。”
王且給拖得直喘,撫著心口道:“二皇子,老奴沒說假話,只不過後來皇上接到了帝丘來信,就……”
子桑皓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不禁問道:“剛才你給父皇的信箋從哪裡寄來?”
王且略作思忖,尋思這事兒遲早也會傳出去,左右看看,捂著半邊嘴耳語道:“老奴跟二皇子隨便一說,二皇子切不可出去問。”
子桑皓點頭:“王公公放心,本殿明白。”
王且聲音更低了,“帝丘鬧鬼,有夜叉吃人,滿門皆屠。”
子桑皓腦子裡快速旋轉,想到皇上剛才的話,心裡立馬提起一口氣,想到一個問題——
莫不是夜叉吃人這個事和他小姨夫還有關係?
不行,他得馬上回去問問母妃。
王且一把拉住子桑皓的袖子,“另一樁事。”
子桑皓驚訝,“還有?”
“龍嶺道場遇襲,死傷無數!”
子桑皓這回更待不住,但對皇帝貼身服侍的老公公還是客氣有加,“王公公對本殿如此坦白,本殿記著情分,不會令王公公難做,你放心吧。”
王且笑著拱拱手,道:“二殿下慢走,老奴還要聽候差遣,就不送了。”
“王公公留步。”
王且一甩拂塵,從角落裡走出來,二皇子三兩步快要走出前院,他搖著頭無聲笑了笑,隨後挺了挺胸膛重新站在臨華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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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雲起帶著墨言去了一趟縣署。
陸安然在家裡把東西準備好,擦拭完最後一把柳葉刀,雲起悠哉悠哉返回府邸。
“官府批文,”雲起拿著一張展開的紙在陸安然面前抖了抖,“走吧。”
陸安然頷首,讓無方把她準備的草藥和刀具都放到馬車上,其中最矚目要算一口碩大的鐵鍋。
雲起抽了抽嘴角,“鍋還要從家裡帶?”
陸安然坐好後回頭,眼神裡明晃晃寫著‘不然呢’幾個字。
“我以後每次吃飯前都要想一下,這口鍋有沒有讓你蒸過大骨頭。”雲起望天幽幽一嘆。
陸安然:“……”倒也不用。
鹿陶陶從馬車頂倒吊一張臉從視窗探進來,“噫,你們口味好重哦。”
馬車行至義莊附近,還沒停下,無方凌空飛掠而來,滿臉霜色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