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私語,秋蟲鳴燥。

陸安然立在雁山腳下,藉著淡淡的星輝仰頭往上看,路很崎嶇難走,有些甚至叫樹杈雜草掩蓋了。

雲起點亮一根火摺子,遞過去道:“照著點。”

陸安然接了火摺子再朝上面晃了晃,確定後面沒有路,“走這裡?”

“這裡離後山近,而且沒人看守。”雲起道:“陰昴出事後,現場雖沒人守著,但進入後山的路,每日有兩人輪換值守,你非提刑司的人,照理說不能前往。”

陸安然跨出一步,“好……”一隻手突然攬住她的腰,後面的話卡在嘴裡。

“腰還挺細。”雲起挑嘴一笑。

陸安然臉色一僵,剛要掙脫,左手臂也叫人制住,雲起幾乎貼著她的耳朵說道:“別動,等會要是掉下來摔斷了腿啊腳的,本世子可不會負責到底。”

身體受控,特別是綿綢的呼吸噴在耳畔,從未有過的感受令陸安然全身都輕顫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從心口蔓延開來,絲絲麻麻的,很怪異。

陸安然皺了皺眉頭,她不習慣這樣陌生而奇怪的感覺。

雲起低笑道:“走了。”

眼前草木如浮光掠過,風呼呼的灌入耳中,陸安然眯著眼看不清暗夜裡的方向,但她能清楚感受到摟著自己的人的體溫及心跳。

這是雲起第二次用輕功帶她行路,可前一次一路都在暗暗揣測雲起用意,倒是忽略了所處環境。

但這一次,她能明確感覺到,被摟著拽著處的面板,不可抑制的發燙。

使得她平靜無波的心,也在貼近頭頂一下下吹出的溫熱呼吸中,亂跳不止。

事實證明,雲起尋找的這條捷徑很有效,差不多一盞茶後,兩人就腳踏實地的站在了後山的土地上。

輕功這麼方便,陸安然突然想到墨言除了馬車伕外另一個用處。

墨言:有種不祥的預感。

“捨不得離開本世子的懷抱了?”雲起調笑道。

陸安然猛的驚醒過來,連忙退後幾步,皺了皺眉:“世子說話行事能不能適可而止。”

“不能。”雲起邁步,姿態瀟灑的行走在枯草堆中,仿若現在逛的是自家後花園,“除非你現在跳下去自己重新爬上來一遍。”

陸安然嘴唇下抿,默默的跟在雲起後面。

路不好走,天黑後更難走,陸安然好幾次被碎石和亂草絆到,要不是她心性沉穩,換了人肯定要大呼小叫幾回。

走了一段,前面的人忽然停下,陸安然抬眸露出困惑的眼神。

雲起伸出一隻高貴的右手,“準你借本世子的手臂一用。”

陸安然:“謝謝,大可不必。”

風中散開雲起低笑聲,“放心,這次本世子不算你人情債。”

陸安然靜靜的看了他一眼,拂開旁邊探出來的枝條,越過雲起走在前面,下一刻手臂猛的被拽住。

陸安然慣性往後倒,無意識就要低呼一聲,嘴巴也給捂住了。

“別瞪眼看我。”雲起貼近了,聲音壓的很低,“有人。”

安靜下來之後,陸安然朝著雲起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遠處有明火燃起。

火堆不大,然而在黑夜中分外明顯,她還能聞到刺鼻的煙味。

“虧了你的小短腿,要是再快走幾步,怕是已經驚擾到對方了。”雲起道。

陸安然忽略了小短腿幾個字,左右擺動一下腦袋讓雲起放開,眼中帶著困惑道:“誰會來?”

火光在雲起漆黑的眸底跳動,閃出幾分興味道:“今天是陰昴頭七,你說誰這個時候過來給他燒紙錢。”

“親人……”陸安然緩緩道:“或者心懷鬼胎之人。”

雲起:“抓來問問就知道了。”

風起雲行快,星辰沉浮。

被雷劈過的千年古樹少了半邊,依舊倔強的伸展剩下的枝幹,濃郁的黑夜裡,像朽朽老矣的古稀之人,滄桑,悲涼,沒有生機。

微弱的火苗躥起來,空氣裡充斥著紙糊的煙霧。

除此之外,好像隱約能聞見殘留的焦味和血腥味。

一張紙被風從火堆裡掀起來,在地上連躍了三下,被一隻蒼白微顫的手抓回去,重新扔進火中。

“收錢,快收錢,燒給你的,全給你……”一人蹲在地上嘀嘀咕咕,臉幾乎埋在膝蓋裡面,神經質的重複著喊誰收錢。

終於一疊紙錢燒完,看著被火舌吞噬的紙慢慢都化成灰燼,那人似乎鬆了口氣,“收了好,收了就好。”

在火徹底熄滅前,他從旁邊的籃子裡取出一個海碗,手往外劃開半個大圓,作勢要將裡面的東西全都灑出去,手腕猝然叫人抓住。

“啊!”燒紙的人驚呼一聲,手一鬆,碗直直砸向地面。

“大晚上裝神弄鬼的,你還知道害怕?”戲謔中帶笑的聲音,在空曠的後山上顯得尤為漫不經心。

受驚的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又從暗處走出來一個身材嬌小的人,說話是女子聲音,聲音格外冷淡:“別嚇死了,多條人命。”

“嘖,死過人的地方再死個人而已,多稀奇。”

“不好處理。”

那人聽著突然冒出來的兩個人一言一語,差點瘋了,這是遇到殺人不眨眼的盜匪了?

雲起和陸安然一搭一唱恐嚇過後,重新點燃了火摺子。

一盞茶後

被雷劈過的大樹旁坐下三個人,前面一堆枯木堆砌起來,篝火熊熊燃燒,與星輝相映。

橙紅色的火光將少年臉容映襯的更為蒼白,眼神飄忽像是餘驚未消,雙手下意識抱緊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嘴唇顫了三顫,發出哆嗦的音。

“雲,雲世子,你,你,你們怎麼來的?”

雲起扔了一根枯枝進去,瞟他一眼,吊兒郎當的口吻道:“查案,抓——”故意拖長了音,勾起一個冷笑,“兇手!”

“啊!”少年渾身一個激靈,差點往後栽倒。

陸安然定定的注視少年片刻,開口道:“烏卡,你和陰昴關係很好?”

怯懦膽小的少年正是蘭州郡烏卡,聽到這個問題,烏卡連忙搖頭,“不不不,沒有,我和陰昴不熟,不熟。”

陸安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道:“今天是陰昴頭七,正常人死後魂魄會在頭七這日返家,斬斷塵世緣,入黃泉幽冥殿。”說道這裡,話鋒一轉,忽然道:“不過陰昴死於他殺,人首分離,死狀慘烈,死後恐怖不會安心上路。”

雲起支著腦袋懶散道:“小心他化為厲鬼,今晚來案發地找兇手報仇。”

枯枝‘噼啪’一聲炸開,火苗像火蛇般往上一竄,烏卡心口一跳,嘴唇也成了慘白色,“跟我沒,沒關係,不,不不不會找錯人吧。”

陸安然看著他,“你來這裡做什麼?”

烏卡埋頭,眼神裡透出幾分掙扎。

雲起撿了一根長樹枝,漫不經心的撥動燃燒的火堆,攪的裡面發出不停的‘噼啪’聲,一聲聲彷彿敲打在烏卡的心口,讓他越來越神思不定。

“我來找兇手的。”終於,一咬牙,烏卡抬頭說道。

雲起一挑眉,指著旁邊一點灰燼,嗤笑:“燒紙錢還能找出兇手?”

烏卡伸出雙手用力搓了一把臉,吸一口氣道:“雲世子,你是提刑司司丞,本來我說這個怕你說我怪力亂神,但這個方法確實是我母族不傳之秘。”

“在死者頭七返魂這日,燒紙錢召喚,然後用母雞血引路,”烏卡指了指潑在地上的血,道:“再把牛眼淚塗在眼皮上,可接陰陽溝通。”

烏卡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估計裡面放的就是他口中的牛眼淚。

“我想用這個方法,讓陰昴指引給我兇手是誰。”

雲起對那一攤血頗有點意見,用手中枯枝一掃,直接覆蓋住,使得烏卡萬分遺憾的垮下肩膀。

“你和陰昴不熟,還要費心幫他找兇手?”雲起桃花眼上挑,似笑非笑道:“感人肺腑啊。”

烏卡臉龐略窘迫,避開雲起的目光,指甲摳著手心,喏喏道:“也,也不是,我是為了徐兄。”

陸安然道:“徐紹開。”

烏卡黯然的點點頭:“嗯,徐兄是個很正義,很講義氣的人,平時幫了我很多,他現在出了事,我想來想去,只能用這個方法試試。”

“陰昴出事前,徐紹開幾次三番和他發生爭執,還曾鬥毆打架被關禁閉,此為動機。之後案發當晚,有人看見徐紹開離開院子的時辰和陰昴死亡時間相合,此為人證。”陸安然平鋪直敘道:“徐紹開是練武之人,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制服陰昴,而且徐紹開經常幫家裡人宰殺剝皮,手法堪稱熟練,此為條件。”

烏卡讓陸安然說的一愣一愣,半晌沒有話說,許久才怔怔道:“就算,就算是這樣,但我相信徐兄不會殺人。”他滿腦子混亂中,忽然理出一條頭緒,“……我也可以作證,徐兄那晚上直到子時熄燈,沒離開過院子。”

陸安然雙目和他對視,清透的眸子像是能看穿人的一切心思,讓烏卡下意識迴避眼神。

“你真的看到了?”

烏卡咬住下嘴唇,渾身在晚上冰涼的山風裡瑟瑟發抖,“我,我……”忽的一握拳,主動對上陸安然的目光,膽小怕事的神色中多了一份凜然,“我真的看到了。”

雲起和陸安然交換一個眼神,後者道:“希望你在官府審案時,也這樣堅定。”

烏卡:“呃?”

雲起扔掉燒成手指長短的枯枝,站起來拍了拍草木塵屑,“走了,查案還是要看官府,憑你這一碗鵝血有什麼用。”

烏卡弱弱的反抗:“雞血。”

陸安然又在現場轉了幾圈,三人才離開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