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這副焦急的模樣,不像是做戲。

難道我父母的舌頭和牙齒不是他拔的?

我帶著他往我家裡走。

到了家門口,他忽然停了下來:“你去門檻外側三寸處挖坑。”

我不明所以,卻也照做。

除了聽他的,我沒有其他辦法。

我走到門檻處,估摸著三寸距離,徒手挖開乾硬的土壤。

這裡的土都是黑色的,聽說這樣的土肥沃,適合長莊稼。

向下挖了三寸有餘,我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抖手將它翻出來。

這是一顆牙齒!

有些黃,一側還缺了個口。

是我父親的牙!

我如此確定,因為他牙齒缺口的這件事,他還總是塞牙。

“拿給我!”

我將牙齒遞給半仙,半仙湊到鼻子旁邊聞了聞,臉色越發嚴肅。

“進屋。去你的枕頭底下、灶臺裡面翻!”

我走進屋內,一把掀開我的枕頭,只見下面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好幾排牙齒!

有黃的,有白的,無一例外,全是我父母的。

我的手有點抖,一想到我父母以一人二十年的陽壽,換了我這條命,便覺得肝腸寸斷。

理論上,我是該恨半仙的。

若不是他,我也不會這麼早就失去父母。

然而,我又應當感激他。

若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沒了性命,由於眾多鬼怪和黃家仙,說不定,我父母也早就跟著遭殃。

“愣著幹什麼?去後屋翻灶臺!”

半仙大喊一聲,帶著些許焦急。

我回過神來,走到後屋,扒開灰塵和木塊,在裡面翻出了兩塊看不出模樣的肉來!

這肉軟乎乎,還帶著些許彈性。

我用抹布將它們擦乾淨。

仔細看去,正是我父母的舌頭!紅豔豔的,帶著飽滿的色澤。

我終究還是沒忍住,掉下了眼淚。

父母的舌頭就在灶臺裡面,我卻不知道。

我燒火的時候,竟連著它們一起燒了!

突然,我寒毛直豎,驟然明白了詭異之處。

我燒了好幾次火了,照理來說這兩塊舌頭應當都熟了才對!

然而這兩塊舌頭顏色鮮豔,好似還長在人的嘴裡!

半仙一把搶過舌頭和紅繩,一根手指伸入口中咬破,以指尖血按在舌頭之上,龍飛鳳舞的畫了個奇怪的道符。

他畫完最後一筆,舌頭便跳動起來,宛如活物!

舌頭上的符文處發出一陣陣“滋啦啦”的響聲,尖銳刺耳。

一股難聞的臭味在空氣中蔓延。

半仙從懷中取出一根細繩,紅彤彤的,比鮮血還豔上幾分。

他用紅繩將兩條舌頭系在一起,舌頭便如同翻了肚皮的死魚一樣,沒了動靜。

他白花花的眼睛盯著我說道:“吃了它!”

我忍不住後退兩步。

面對黑山羊的時候,我殺伐果斷,把羊眼睛當珠子碾碎了。

但是面對這兩條舌頭,我卻猶豫起來。

這是我父母的舌頭!

半仙冷聲說道:“想讓你父母的靈魂離開這裡,就照做!不然那食夢貘一定會不停地折磨他們。它可是最喜歡你的怨恨和恐懼。”

我咬咬牙,一把搶過舌頭,上面的紅繩勒的那麼緊,上面的道符閃著金光。

我勸說自己,這不是舌頭,只是兩塊肉,死肉。

同羊眼睛一樣,同羊肉一樣,同死去的老鼠一樣。

我忍著強烈的噁心,將舌頭塞入口中。

滾燙、灼熱,滑溜溜,黏糊糊,帶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我的胃裡翻江倒海,我的眼眸充血紅腫,我握緊了雙拳,才沒讓自己吐出來。

半仙就站在原地,白膜後的瞳孔轉來轉去。

他的表情怪極了,讓我想起了小時候鄰居家養的花貓,瘦成一把骨頭,總喜歡躲在角落裡偷窺。

我艱難的將兩塊舌頭嚥了下去。

半仙一下子蒼老起來,好似比剛才還瘦一些。

我忍著嘔吐的慾望,直直的問道:“現在我父母是不是能夠安息了?”

半仙似笑非笑:“你覺得什麼叫做安息?”

“輪迴轉世,再世為人……”

“然後再遇上你這樣的命格,橫死家中?在受遍苦痛離愁、怨恨難堪後,遺憾離世?這不叫做安息,這叫做受苦。你以為你救了他們,卻不知他們未必能比現在過得好!”

“那你又為何要讓我吃……”

半仙冷笑一聲:“呵呵,傻小子,我是在救你。有人拔掉了你父母的牙齒和舌頭,放在你的門口、枕下、灶臺,是一個極為惡毒的詛咒。

不僅能將你父母的魂魄困在此處,還要至你於死地。

以你父親牙齒咬你三魂,用你母親舌頭吸你五魄,魂魄離體,只餘空殼。”

我沉吟片刻,試探問道:“是黃家仙?”

“……”

“是怪老頭?”

“……”

“是宮一語的母親?”

“……”

半仙始終沉默,保持著冷淡的神色。

他突然湊近我的耳邊,他的呼吸那麼熱、那麼燙,弄得我的耳朵癢癢的。

這可不同於宮一語和我咬耳朵時候的濃情蜜意,而是一種深沉的、詭異的、難以描摹的麻癢。

這股癢意一直傳到了我的心裡,令我牙根發酸,後背發涼。

他說:“你怎麼知道,不是我呢?”

一股熟悉的恐懼感侵襲著我,我控制不住的掐住他的脖子,大聲質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依舊冷漠的看著我,沒有任何恐懼的表情,好似篤定了我不會下重手。

“和你開玩笑的。”

玩笑?

玩笑!

從我見到他,他好像就一直在跟我開這種並不好笑的玩笑!

他是在測試我的耐心和底線嗎?

我的憤怒無處發洩,便露出一個乖張的笑容,眼珠子向上翻,盯著他的雙眼說道:“我父母雙亡,了無牽掛,真的憤怒起來,會做出什麼事情,我也不知道。

你幫我鎮壓了邪祟,卻也要了我父母四十年陽壽,我不欠你的,我父母也不欠你的。

你吃了我一鍋羊肉,就該給我辦事!不然你就試試看,咱倆到底誰的命硬!”

我惡狠狠的盯著他看,表情猙獰,嘴角向下。

他終於變了臉色,不再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密密麻麻的疤痕擋不住他肅穆的神色,他白膜後面的怪異瞳孔多了幾分慎重。

“年輕人,真是沉不住氣啊!我救了你兩命,又助你解救了你的父母,你合該感謝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