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牙齒鋒利,眼神兇狠,堅硬的壓縮餅乾在他的嘴裡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他的五官淹沒在黑乎乎的毛髮中,模糊的看不清輪廓。

他吃完一袋壓縮餅乾,喝完了一瓶水,才終於嘆了口氣。

他抬起頭,眼睛藏在長長的黑毛中,看向我的時候,意味不明。

他沒說一句感謝,卻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關於他的故事。

為了讓這個故事清晰,我將用第一人稱講述。

從現在開始,‘我’不是我,而是眼前這個長滿黑毛的怪人。

以下是分割線,來自怪人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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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和別人長得不一樣。

我的毛髮旺盛,黑乎乎的長毛從頭頂長到腳底,從臉頰長到指尖,我如同困在毛線團中的玩偶。

我的母親是有名的心理醫生,享受國家津貼,被人尊敬。

我的母親治好了沉迷網路的青少年,治好了殺人放火的精神病,治好了鬱鬱寡歡的抑鬱症,治好的堅信世界上有鬼的封建迷信。

唯獨沒能治好我。

據我的母親說,我這種情況,名為返祖。

返祖,又叫多毛症。

可我和一般的多毛症好似不太一樣。

我的牙齒鋒利,我的眼神懵懂,我學習行走和說話都很慢。

可我的智商卻並不低。

我能輕易地拿到母親放在籠子裡的香蕉,能輕易地擊穿防彈玻璃或者鋼板,能和人近距離溝通,雖然溝通的機會很少。

母親不讓我出門。

母親說我還不夠乖,不夠好,不能出去和小孩玩耍。

我總是坐在陽臺上,呆呆地看著外面的景色。

我想,天真藍啊。

後來,我出名了。

記者來採訪,電視臺來報道。

數不清的人站在我面前,拿著或長或短的攝像機,問我一些弱智問題。

比如一加二等於幾,五減三等於幾;比如獅子有幾條腿,老虎有幾顆頭;比如什麼植物是自體繁殖,什麼動物是哺乳動物。

我剛開始覺得新奇,認真回答著。

我每說出一個答案,這些人都會驚訝的發出歡呼聲。

他們的呼吸粗重,眼神激動,看向我的時候好似看到了一盤鮮美的肥肉。

我討厭這種眼神。

母親拍拍我的後背,安撫我,笑著對所有人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然後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高等數學的問題。

泰勒展開式。

若你不知道這個公式,那麼你是幸運的,千萬不要好奇去搜尋。

你會被那密密麻麻的字元弄得精神錯亂。

這本來就不是人該學習的東西!

我縮了縮身子,這問題我會做。

一個月前,母親就教了我這道題,我學不會,她就將我關進籠子。

她在我身上塗滿了蜂蜜,在籠子裡放滿了螞蟻和蟑螂,還有蜜蜂。

你知道螞蟻爬進身體裡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蟑螂往耳朵裡鑽是什麼感覺嗎?

你知道蜜蜂撕咬嘴唇是什麼感覺嗎?

我知道。

又疼又癢,又酸又麻,生不如死。

我流著淚乞求母親,卻只得到了一句冰冷的回覆。

她說:“背下來,把題做對了,我就讓你出來。”

我忍著疼痛,拼命地將這些古怪的字元記在腦子裡。

最終我記住了,我學會了,我能輕易解開謎題。

母親眼神冰冷,語氣溫柔,她纖細的雙手撫摸著我的後背。

“你看,我早就說你能行的。”

我打了個哆嗦,垂下頭來。

那一刻,我覺得面前的母親那麼陌生。

好似青面獠牙的怪物,如同黑暗深淵裡的怪獸。

哦,還有一件事,我忘了說。

我枯燥乏味的生活,沒什麼能夠說的,我已經習以為常。

直到一天夜裡,我迷迷糊糊,半夜醒來,卻見到我的母親。

她蹲在我的床邊,湊近我的耳朵,呼吸溼漉漉的,有些粘稠。

她一遍又一遍的說著:“你是人,你是人,你是人……”

我緊閉雙眼,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我本來就是人啊!母親為何要這麼做?

除非……

我一身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從那天起,我深夜總是睡不著,總會看到我母親細長的影子緩緩走來,蹲在我的床邊,竊竊私語。

我想睜開眼睛,問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我不敢。

我害怕螞蟻,我害怕蟑螂,我害怕蜜蜂,我尤其害怕羊。

黑山羊。

只提到它的名字,我都會渾身發抖。

我甚至不敢回想。

跑題了,剛剛說到哪了?

哦,對,我當著所有記者的面,解出了高等數學。

驚歎聲此起彼伏,他們看著我的眼光由好奇喜愛,慢慢轉變為慎重。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問起問題來。

“你是怎麼學會的?”

“你覺得這道題難嗎?”

“你平時生活感覺方便嗎?”

“……”

問題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有一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帶著圓圓的禮帽,黑黑的墨鏡,白白的手套,他全身上下遮的嚴嚴實實。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奇怪。

他問:“你見過黑猩猩嗎?”

我愣了一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直勾勾的盯著我看,期待著我的回答。

我心跳加快,呼吸粗重,我慌亂的看向我的母親。

她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那是面對我時從來不曾展露的。

她說:“以後會見的。”

他們給我進行了專業的測試、測謊,幾個穿著整齊的醫生和教授站在我身邊觀察我。

我好似變成了一件物品。

一場考試,為我帶來了一個好訊息。

母親說,我可以去上學了。

上大學。

母親告訴我,大學裡有同齡人,他們會和我成為好朋友。

會有帥氣的男孩同我玩耍,打籃球,踢足球,在陽光下奔跑,汗水打溼我的毛髮。

還會有漂亮的女孩喜歡我,和我十指緊扣的逛公園,在角落親吻,為我梳毛。

在母親的描述中,大學生活那麼好,那麼美。

甚至超出了我所有的想象。

然而,事實上卻大相徑庭。

當我穿著牛仔褲和T恤衫歡喜的走進校園時,見到的卻是一張張驚恐的面龐,聽到的卻是一聲聲憤恨的呼喊。

數位學生堵在門口,舉著條幅,大聲喊道:“讓猩猩滾出去!”

我如同被一個大錘子擊中了後腦,眼冒金星,渾身發抖。

我下意識的抱住母親的胳膊,求助似的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