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還飄著小小的雪花兒,白色的、晶瑩的,很漂亮。

我跟著一群孩子跑到狗蛋兒家裡的時候,狗蛋兒正垂著頭,躲在角落裡,心事重重的模樣。

狗蛋兒見到我也不如往常那般往我身上湊,反倒是抬頭看了一眼,又癟著嘴低下頭去。

我顧不上他,滿腦子都是吃肉。

在那個年代,能吃上一口肉,簡直是太不容易了。

狗蛋兒的媽媽正是馬秀蓮,李大柱的妻子,此前在鬼廟裡求子,最後生下了狗蛋兒。

她的眼角滿是皺紋,臉上是皸裂的死皮,她走到穀倉裡,抓著一頭肥豬的後腿,將它拖了出來。

這頭肥豬足有五六百斤重,它的眼神茫然,它的動作僵硬,它呆愣愣的癱在地上,任由狗蛋兒的奶奶將它拖出來,沒有任何的反抗。

村裡幾個年輕力壯的壯漢將豬抬在了長桌子上,按著它的頭,將刀抵在了它的脖子上。

他們嘻嘻哈哈的說起話來,顯然心情很好。

“今年這雪下的大,來年又是好收成啊!”

“就靠著老天爺吃飯可是費勁,我看還是土肉好,這肉又肥又香,大柱他媳婦兒靠著賣土肉沒少掙錢吧……”

“瞧你這話說的,土肉怎麼來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羨慕,讓你媳婦也學學大柱他家那口子不就得了。”

“……”

這話一出,眾人的笑意都僵在了臉上,他們忽然停下了閒聊,好似剛剛碰觸到了什麼難以言表的秘密。

他們閉上了嘴巴,就像閉上了兩扇鐵門,一個字也不肯再說。

氣氛由剛剛的輕鬆活躍,變得壓抑起來。

我定定的看著那頭被稱為土肉的肥豬,總覺得它很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肥豬抬著頭,雙眼之中依舊透露著迷茫,它的嘴裡發出“哼哼”的叫聲。

我嚥了口口水,想象著白花花的肥肉,不由得眼睛都直了。

就在這時,狗蛋兒,或者稱他為李剛也可以,他從角落裡衝了過來,臉上全是眼淚,他大聲喊著:“不要殺我爹!不要殺我爹!”

手中拿著刀的屠戶微微發怔,尖刀在肥豬的脖子上比劃著,卻不敢向裡扎去。

馬秀蓮面色一沉,大步走來,一巴掌打在李剛的臉上,揪著他的耳朵說道:“說的甚麼胡話!”

李剛被打的臉頰腫起,本就要掉的乳牙更是直接混著血掉落在地上。

馬秀蓮對著一眾村人笑了起來:“俺家狗蛋兒這是說胡話呢,還麻煩諸位幫忙,等殺了豬,我給各位一人送二斤土肉。”

屠戶手起刀落,鮮血飛濺,眾人對著豬肉流口水。

只有李剛小聲抽噎著,我聽見他喃喃的說著:“不要殺我爹。”

我轉頭看向桌子上的那頭肥豬。

五六百斤,腦滿腸肥,流出來的鮮血是暗紅色的,大大的耳朵,長長的鼻子,怎麼看都是一頭貨真價實肥豬。

李剛怎麼會說這頭豬是他的爹李大柱呢?

想到這裡,我抬起頭,向四周看了一圈兒,確實沒見到李大柱的身影。

也是怪了,他自己家殺豬,他怎麼不在呢。

馬秀蓮嫌棄李剛哭哭啼啼的樣子,將他連帶著一眾孩童都攆了出去。

大頭領著一群孩子直勾勾的站在門口,兩隻眼睛盯著院子裡面,動也不動。

我扯過李剛,問他發生了什麼。

他捂著嘴巴哭的更厲害了。

我從懷裡拿出一顆色素糖,塞到他的手裡,他這才放下了手,抓著色素糖珍惜的放進了口袋裡。

當他放下手,我才發現他缺了兩顆門牙,大鼻涕又沒來得及甩,這會兒看著又可憐又滑稽。

“沒事兒的,會長出來的。”我比他大了六歲,今年已經是個九歲的小男子漢了,十分有經驗的對他說著。

李剛癟著嘴,仍舊有些傷心,眼淚巴巴的說道:“那要多久啊?大頭會笑話我的。”

“他敢笑話你,我就揍他!”我揮舞著拳頭,頭顱抬得很高。

李剛連連點頭,看向我的時候,滿眼崇拜。

我又開口問道:“你怎麼會說那頭肥豬是你爹?到底發生了啥啊?”

李剛嘆了口氣,又開始掉起了眼淚,他頭髮一甩,將鼻涕甩到後面去,小聲的說道:“我奶奶天天說我不是我爹的種,我娘有一次做飯的時候,直接把燒火棒扔到我奶奶的頭上了,她們吵得很兇,還打起來了。

我太害怕了,就去找了我爹,我爹回來就打了我娘一頓。

半夜的時候,我去上廁所,看見我娘在臭水溝裡面挖土,一邊挖還一邊說話……”

“她說的什麼?”

“我聽不清,我太害怕了,我覺得她不像是我娘,我就跑回去了。

然後第二天,我奶奶的食量就變得很大,她把家裡所有的食物都吃完了,足足一米缸的米。

她的眼睛紅彤彤的,我去找她,她就一巴掌將我推倒在地。

我娘將我摟進懷裡,跟她說,別人家有飯。

我奶奶就開始四處蹭飯,白吃白喝。”

“那些人家沒來找你家要錢?”

李剛呆呆地點點頭:“找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娘跟他們說了些什麼,反正他們高興地走了,還說一個月後來吃土肉。”

李剛說到這裡的時候,打了個哆嗦,眼睛裡滿是恐懼。

“一個月後,我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奶奶變成了一頭肥豬,四五百斤那麼重,她的嘴裡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惡狠狠地盯著我看,我叫她奶奶,她還撞我。

我哇哇大哭,我爹過來救了我。

我跟他說我奶奶變成了肥豬,我爹先是對著空氣破口大罵,然後又告訴我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

我爹看我的時候,神色有些嚇人,令我害怕。

我爹抓著變成了豬的奶奶,將它拖到了院子裡,然後把殺了肥豬。

我根本不敢說話……”

李剛說到這裡的時候,淚水流的更兇了,他嘴巴向下,眉毛緊鎖,嚇得如同秋天發黃的落葉,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將他徹底擊潰。

“你……”我想到了某種可能,我也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