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隱隱有鼓樂聲傳來,太學生們入殿了。

原本內侍們聚集的寧安殿,鴉雀無聲,也看不到一個人影,不知是也被上頭禁聲,還是被都察司驅趕走了。

霍蓮轉過頭,看著還一手託著厚冊圖紙穩穩站著的女子,神情安靜,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好笑。

也是,她信口胡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個理由不合理,你若是真為了你的心上人,你就應該避開皇城。”霍蓮說,“你這樣的身份在這裡出現,是要拉你的心上人一起跌入黃泉。”

七星垂下視線,似乎思索一刻,再抬起頭說:“我想修好觀星閣。”

霍蓮點頭:“這是你能想出來的話,不過你要是想借著修好觀星閣,讓皇帝對你另眼相看,對墨門另眼相看,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看向觀星閣的方向,越過宮殿,只隱隱可見高高的木架,還看不出觀星望月的姿態。

“如果讓陛下知道這是墨門修的,他一定會把它推到,燒掉,讓它在世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他再看向七星。

“你以為一個觀星閣就能取悅陛下了嗎?看來你這些年躲藏的很好,根本就不知道陛下對墨門的恨意。”

七星說:“我的確躲藏的很好,但陛下對墨門的恨意我也感受到了,不過我也不在意。”

不在意?霍蓮看著她。

女子的神情平靜。

的確從第一次見到她就看不到她眼裡有恨意,或者說喜怒哀樂都沒有,唯一一次有異樣,是提到她母親……

“我說想修好觀星閣,只是為了觀星閣。”七星說,“我是墨者,我想要也應該在世間留下我們的印記,留下能對人有用的作品,如果非說要取悅誰的話,那就是取悅天地,和需要它的人。”

霍蓮一時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他看著她,似乎看著的又不是她,忽地笑了笑,“你天天說沒有父親,但你真跟你父親一樣。”

說罷就站起來,向外走去。

“為了幫你說到做到,我會讓都察司衛盯著你,不得越過與觀星閣無關的範圍。”

因為走得太快了,七星那句按照習慣該反駁的他不是我父親,沒有機會說出口,她張張口最終也沒有再說,看了眼霍蓮的背影,也轉過身,託著厚冊圖紙向內庫去了。

內庫裡倒不是空無一人。

只是無人走動,都在室內。

聽到腳步聲,門窗內投來窺探的視線,待看到是七星,內裡的人似乎也嚇了一跳。

“阿七。”福泉第一奔出來,身後跟著一群內侍,“你怎麼進來了?”

他又往外看。

“都察司…..”

七星說:“都察司的人走了,我就進來了。”

福泉有些不可置信,向外探頭,外邊也有內侍們跑進來“走了走了真走了。”

這一下大家才相信了。

內侍們圍著福泉高興地說“太好了,福公公你不會被都察司抓走了。”

福泉鬆口氣,旋即瞪眼:“說什麼呢!怎麼就是來抓我的!霍都督是為陛下辦差,前殿陛下點桂,不能出任何紕漏。”

內侍們嘻嘻哈哈應聲是。

福泉將他們揮手趕開,再看七星,這個姑娘安安靜靜的站著,讓人一看就覺得莫名地心安。

這是福星啊,她一來都察司就走了!

他堆起更熱情的笑:“阿七你來做什麼?不是停工了嗎?”

七星說:“劉師傅說停工了正好準備下一批工料,不知福公公這邊方便否?”

“方便!”福泉毫不遲疑說,再指著四周的內侍,“聽到沒,快點聽阿七的話,要什麼缺什麼你們都準備妥當,不許出任何問題。”

內侍們亂聲應是。

福泉親自帶著七星向庫房去。

“阿七,喝茶嗎?”

“不是你們喝那種粗茶,我這裡藏著好茶呢,陛下賞我幹爺爺的,我幹爺爺又賞我的。”

“這老劉也是,都讓停工了,他歇著,偏讓你來幹活。”

“阿七,你就在我們這裡歇著。”

……

…….

深宮建造停了三天,京城裡狂歡了兩天,一日放榜,滿城觀天子門生,再一日皇殿盛宴,官員世家權貴共賀。

這盛景不只在京城,飛快地向四面八方傳去。

陸家的馬幾乎是一天三匹,路途上花得錢更如潑水一般,飛快地將訊息傳回了禹城。

當最後一匹馬來到禹城的時候,馬上的人恍若又回到了京城,看到了遊街盛景,只不過眾人簇擁的是花車,上面懸掛著恭賀陸氏公子高中金榜,且花車走過,灑下的不是花瓣,是大錢,以及夾雜著珍珠。

雖然只有米粒大小,但也的確是珍珠,引得無數人爭搶,尤其是貧民,就算賣不了幾個錢,能給女兒們當配飾也是難得。

更何況這可是陸氏家的珍珠,沾了陸三公子的榮光。

這種場面的確是老爺會做的事,僕從一笑,顧不得疲憊衝進家門,當著眾親戚朋友縣郡官員們的面將皇城盛宴再描述來,公子穿了皇帝的賜衣,怎麼入場,場中又與名士們辯文談詩詞,皇帝賜酒,賜珍寶……

聽著這描述,廳內人宛如親身經歷了,喧譁聲陣陣,陸大夫人更是淚水漣漣,這熱鬧一直持續了半個月才安靜下來。

陸大夫人沒等緩過疲憊,就要進京。

“快收拾東西我們這就進京城。”她催促僕從們。

陸大老爺卻沒有想立刻動身,先問僕從:“公子這就順利當官了?”

僕從點頭:“這次陛下選出五十人,分金銀兩榜,金榜十人皆留在朝中分派各司,公子在翰林做編修。”

陸大老爺鬆口氣:“那就是穩妥了。”

陸大夫人不滿:“這都昭告天下還有什麼不穩妥的?”

“我這不是擔心那賤婢惹事。”陸大老爺說。

還好,沒有出現攔街喊冤那種事。

“你想什麼呢?”陸大夫人好氣又好笑,“她敢去攔?那是什麼場合,皇帝的禁衛護送,她敢跑出來,當場就能被打死。”

打死了,也難免血濺一身嘛,陸大老爺心想,不過現在沒事了,昭告天下了,那賤婢如果再惹事,就不是要毀他們陸氏的臉面,是要毀天子的臉面。

異之才學出眾,陛下親自也見證了,一個區區小女子不知感恩,貪心不足,才是該死。

不過這話提醒了陸大夫人,忙問僕從:“夏侯家要準備結親了嗎?”

已經入仕了,再成親可以說雙喜臨門,天造地設。

也該邀請他們當父母的進京安排媒人了。

僕從遲疑一下,說:“還沒有。”

一旁的陸芯哈一聲:“我就知道,夏侯小姐肯定是因為那阿七跟哥哥生氣了。”

她從京城被押回來,不敢說是自己的緣故讓夏侯小姐發現了阿七,還好陸異之也沒有告狀,在信裡簡單說了下夏侯小姐已經知道阿七了,但再三保證已經說服阿七,也安撫了夏侯家,這件事他能解決,一定不鬧大,不鬧大的意思也是讓陸大夫婦不要進京。

陸大夫婦這才按下進京的心思。

現在聽到這句話,陸大夫人氣急,就知道這種事沒有長輩出面不行,再次催促:“快收拾,我明天就要進京!”

僕從忙阻攔:“夫人莫急,公子說,待年底就可以議親了,到時候再請你們進京,此時此刻剛入翰林,事務還不熟悉,想給陛下留個敬業的好印象。”

為了讓皇帝印象好啊,皇帝比夏侯小姐重要多了,陸大夫人坐回去,心稍微安定一些。

“好。”她擺手僕婦們退去,“那不用收拾行李了,去準備入京的新衣吧。”

距離年底也沒幾個月了。

……

……

時間過得很快。

陸異之走出翰林院,感覺鼻尖微微一涼,抬起頭看到有細細的雪粒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