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衰癆者

難得晴天，軌道光線穿刺度高，可以清楚看到無數灰塵顆粒懸浮，病菌附著，顆粒上有彩色苔蘚，乍一看如同奼紫千紅，看似很美麗，但星球表面廢墟密佈，荒蕪腐臭。

星球歸屬方小綿羊食品有限公司的第三號玉米工廠外圍已然形成了一個擁有5260常住人口的工業小鎮，大番茄披薩店正在營業。

櫃檯忙碌，店內熙熙攘攘，汗臭味混雜著披薩香。

粗魯狂躁的叫喊聲中。

滴....金屬生鏽錶殼的癩蛤蟆播放器張開嘴巴，播報氣候指數新聞。

“歡迎準時收看今天小肥羊食品有限公司氣候部的天氣預報，今天6月15日，星期天，宇宙地理編制四環外星帶編號D13工業星布魯克的本日氣候播報如下。”

“有害菌群指數542%，局布在中心區域以呼吸道炎菌為主，東部以面板魚鱗蘚真菌往南隨風跟生物附著移動，正往中心區擴散，總體感染度28至35度，空氣質量劣，相對菌群溼度45%，克魯系生物狂躁指數上升25%個點，人族身體菌群抗體標準為E15級，以上為安全，以下則有感染風險，綜合判斷布魯克星的汙染級別依舊保持第七級。”

抗體指數從F-E-D-C-B-A-S-SS-SSS九級升階增強。

汙染級別同理從第九級到第一級毀滅級增強。

看似第七級不算太高，但作用於人均第三+第四人種級別跟抗體EF指數級別的布魯克工業星，那環境就是相當惡劣的。

“請布魯克星球居民保持在家或者穿著F級以上防護服，如果非要外出，請保持寄生體跟精神體啟動狀態，並帶好隨身補給營養劑.....”

“播報完成，氣候播報員見習嘗雨士傑克祝諸位今日愉快。”

收銀的店主瓊斯正在數銀幣，權當這氣候新聞不存在，突然聽到店內動靜。

“這傑克長得跟三角眼一樣醜陋，聽說連舌苔都感染了蛇鱗，就是垃圾堆的電械蟒釋放的毒液，他感染了，如果不是有個見習嘗雨士的工作，哪裡能活下來....”

“傻逼！你碰到我了！”

一看，立即衝出，用肥大的巴掌粗魯拽住那個被顧客辱罵的消瘦服務員，嘴裡罵著“該死的衰癆鬼，沒用的東西”，“不幹活就知道耽誤事，欠債不還....”。

“還不去幹活！真是垃圾場裡啃鐵皮的三角眼都比你有用！該死的髒東西！”

三角眼就是病菌感染的腐爛老鼠，骯髒兇殘但牙好，可以靠吃鐵皮為生，且壓制身體腐爛的病菌，是布魯克星球上極讓人厭惡的髒東西。

他罵得厲害，那客人都插不進去話，剛剛試圖去摸這面板細白服務員衣下腰肢的大豬蹄訕訕留在半空，又眼饞了下那狼狽進入後廚的少年背影，曾經被面板蘚真菌感染留下的紅色鼠斑臉頰擠出不滿表情，道：“瓊斯，這該死的小子肯定是又發燒了，他這身體這麼差，估計抗體極為低下，還能幫你幹活？好在我家裡缺個洗腳的，你把他賣給我.....”

瓊斯不耐煩打斷他，滿臉橫肉滿是不耐煩。

“好好一個年輕女孩，我賣給你做什麼？留著自己用，好過將來再花錢買配種物件。”

“你少來招呼，別以為就你看出她是女的。”

客人訕訕，店內其他人鬨堂大笑。

瓊斯轉身就走，伸手在屁股上撓了撓肥肉....滋...一股釋放的惡臭撲面而來，那客人臉都綠了，想跟瓊斯干架，但想到瓊斯能在布魯克開起一家披薩店還屹立不倒，肯定有底子，加上這家披薩店的用料不錯，用的真玉米粉，食物蘊含的營養成分在整個小鎮都排得上前列，能滿足身體供能，保持抗體水準，不然他們還沒完成工廠的流水線工作，就被病菌感染了。

瓊斯的玉米粉肯定來自工廠內部供給，人脈可見一斑。

客人立即膽怯了。

不過想起那服務員，這人還是覺得可惜，與身邊同事閒聊，提到了其名字。

霍憂.布魯克。

這個星球上但凡以布魯克為姓氏字尾的，就是第四人種衰癆者。

無適配度，無法裝載寄生體，無法覺醒精神體，也就無法保持足夠的抗體去對抗無處不在的病菌，生來孱弱且毫無生命戰力。

不被任何家族血脈認可，被放逐，不過不同的是這個衰癆者還佩戴著一個腕錶。

其他員工一看霍憂的表情就知道真發燒了。

瓊斯進來，瞥了一眼她手腕的腕錶錶盤上備註40度體溫，冷哼一聲，壓低聲音說：“別特麼死在我這，晦氣。”

霍憂才十七歲，在惡劣環境裡看起來年少孱弱，低著頭，因為發燒，微有冷汗，溼潤了些許前額凌亂的小卷毛，越顯得墨黑。

她低聲問：“謝謝老闆你剛剛替我解圍，他罵我，賠錢嗎？”

瓊斯面無表情：“你一個被放逐的罪犯，沒有人權，還想著賠錢？當這裡是你以前生活的伊塞爾呢？”

伊塞爾，高階星。

而霍憂現在佩戴的腕錶是“放逐者觀察日記”記錄儀：24小時單機記錄，不聯網，但一旦取下就會有報警器響起，人種管理局會立即派人抓捕，也可以透過記錄儀瞭解她的一切。

監視，管理，奴隸或者懲戒。

現在問題在於.....到底是奴隸，還是死刑犯，還是懲戒放逐者？

霍憂轉過身，開始忙碌工作，但低著頭，語氣低落沉悶：“我是個廢材，適配度太低，家族覺得恥辱，把我放逐了，確實沒了人權。”

“來了三年了，我還是不適應。”

“外面那個人好可怕，好殘忍，一定要殺人嗎？”

“如果不是你們保護我，我可能早就死了。”

懲戒啊？但是個廢材？

家族？就算是最小的家族也是有底子的，萬一人家不稀罕這個子弟，但不允許被其他人殺死呢？

高階星的小家族呢。

不管是員工還是瓊斯都再次瞥了眼她的腕錶。

正在和麵的霍憂從麵食料理臺對面的金屬板上看到了這些人的眼神表情，垂眼，纖細的手指繼續揉按麵糰。

瓊斯嘆氣，語氣不復在外面辱罵她的惡劣，還算溫柔親近，畢竟此前也算是保護她，故意那麼說.....

“反正你顧著點自己，別招惹那些工廠員工，他們再怎麼說也都是配備寄生體的。”

“對了，你是不是快十八了，那不是要高考，全息頭盔買到了嗎，我家倒是有一個....”

外面突然桌椅裂動，動靜讓瓊斯中斷了言語，猛地撕開簾子往外看。

之前的豬蹄客人似乎管不住豬蹄，對其他客人攜帶的女子出手了，於是兩人打了起來。

第一回合因為距離太近，都是直接上了拳腳，那豬蹄客人因為體格不如對方熊一般的男子，被一拳打飛一米遠，撞倒桌椅落地，吐掉一顆帶血腥臭味的蛀牙，立即抬起左手，掌心蠕動，寄生體直接釋放。

齧齒口，雞蛋大小的寄生體埠顯現，噴濺，十幾條筷子粗細的漆黑長蚯以噴射的狀態突襲向男子。

粘稠，但全身都有吸盤，一旦攀附上某個實質物體可以穩穩固定在其身上，並釋放出毒液侵入。

大個子也放出了寄生體，那是一根樹藤，揮舞擊打，但他身體不靈便，加上樹藤拍打柔韌扭曲的蟲類體，被吸附上了，轉眼就順著樹藤爬到了他身上。

一番尖叫抽搐，滋滋滋酸味混合汗臭席捲，壓過了周遭熱騰騰的披薩香。

“滴，感應到周邊環境出現F24版寄生體蠕蚯（初代克系蠕行者），成熟體，可釋放酸性麻醉病菌....還未感應到寄生主體的精神體狀態，初步判斷其病菌對你有100%感染效果，請遠離，請杜絕接觸....”

記錄儀是管理局出品，對這種最低階的寄生體感應是極其精準的，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技術，畢竟就在跟前。

隔著簾子，其他員工都遠遠避開，反而是抗體低下連最低階呼吸道炎症病菌都對抗不了的霍憂沒動，手頭依舊在揉麵....目光瞥過那得意叫喊的豬蹄男，看到其裝載寄生體的手臂上凸起青筋。

他騎在那被麻醉的大個子身上，拔出腰上的皮革馬士刀切挖開他的寄生體....

可以賣錢。

樹藤寄生體，雖然也只是F級已用版，但價格也有300聯邦銅幣了，絕對是一筆小財。

至於死不死，布魯克不在乎人命，底層也沒有法規可循。

霍憂的目光從這人手中刀到樹藤寄生體，再到其靴子。

靴子腳下有黑藻汙泥，是走黑水溝沼澤那條路來的披薩店，青筋凸起是因為沒有精神體駕馭寄生體，只能靠身體肌體強行控制....

瓊斯出去，已經開始罵罵咧咧要賠償了，在吵鬧中，臭味很快被壓過，因為隔著簾子，發燒到40度的衰癆者開啟烤爐，將已經烤發的披薩面底用鐵鍬剷出，往上塗抹充滿科技狠活的預製番茄泥.....滾燙的麵食碰到酸酸甜甜的番茄醬，一下激發出讓所有人味蕾大開的香氣。

披薩再送入烤爐，砰，烤爐門關閉。

“霍憂，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幫你？你的通訊器資訊來了...”

“不用，早點忙完吧，不然又得加班....”

霍憂用力端著沉重的發麵盤走近後面的裝置房，關上和麵艙門後，在溫度極高的封閉室內，撫過滾燙的額頭，她喘口氣，看到了通訊器連續傳來的資訊。

【第四人種服務銀行分行】身份編號尾號4444衰癆者霍憂.布魯克，在此通知：你於一年前借貸購買的商品“初級L0版本全息頭盔”餘下130塊聯邦銅幣欠款在今天24點之前如未補繳萬全，商品將取消交付，並且保持欠款加息.....將黑戶....轉入布魯克星所屬小肥羊食品公司麾下工廠進行無限制服務....

【第四人種管理局】身份編號尾號4444衰牢者霍憂.布魯克，在此通知：因為你的寄生體測試度為0，精神體測試度也為0，經聯邦檢測判斷屬於最徹底的第四人種衰癆種，抗體指數跟精神力底下，不具備任何服務於社會的價值，已被稽核判入強制配種名單，七天後，將有管理局人員上門攜帶你去相關部門進行隨機配種，以為人族繁衍人力而交換生存價值，若是男方對你滿意，則會單向確定婚姻，結成固定伴侶，管理局會贈送150元聯邦銅幣（夫妻共有財產）以作獎勵。

【全球教育部門】身.....霍憂.布魯克，在此通知：因你即將18週歲，將在三天後進入全球高考階段，屆時不論在宇宙任何地方都可以按照身份編碼進入考試副本，所需：全息頭盔，寄生體+精神體（可以都沒有，但最好有），人在安全地帶，保持溫飽狀態，記住，高考是你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

霍憂看完這些新鮮資訊，表情有點古怪。

她覺得這三條簡訊光是從文字資訊就已經是在罵人了，而且罵得很髒。

手指往前拉，看到了昨天晚上的一條跨界簡訊。

綠茶妹（霍希饒）：姐姐，一個月後就是我跟蕭哥哥結婚的日子，我希望你能來.....我現在真的好幸福啊，可是他以前也是你的未婚夫，我心裡也好難受，你會恨我嗎？如果不恨，請從垃圾星迴來參加我的婚禮吧，不然我會一直以為你不肯原諒我，可是你不是我們霍家血脈，只是大伯收養的泥巴種，大伯戰敗慘死後，你又覺醒失敗，蕭家要換人，我也沒辦法啊姐姐，我是真喜歡他...等我們被保送到....等我有了能力，繼承了產業，我一定去救你....

茶杯哥（蕭克銘）：卑賤如你，若知恥就去死，若來，別怪我殺你。

霍憂拿著通訊器，看到披薩店群裡的員工們還在聊外面豬蹄男的事情，說他奪了寄生體肯定能賣錢，那個女人也被他帶走，肯定去賓館了.....

切出群，她找到聊天視窗。

她三年前剛來這個世界就趕上原主被放逐到布魯克垃圾星，被霍家人尤其是這個堂妹茶言茶語暗算攻擊.....

那會她就給人家改備註名了。

在這條資訊下面，她動動手指，也回覆了這個綠茶堂妹。

——我要高考了，等我今天拿到全息頭盔，考上大學，再怎麼樣也能在第二維度空間找到生活職業打工養活自己，等我好了，以後回霍家去找你們，按照霍家族規，只要考上大學，能自食其力，就還是霍家子孫，爸爸那怎麼著也會留東西給我的...你不要為我擔心，也千萬不要來找我啊，這裡很危險的，人死了都沒人管，是我不配，祝你們幸福。

如果真要來，飛船航行需要三天，但，一封電報抵達布魯克星也就幾分鐘。

就看這個綠茶堂妹是不是真那麼關心她了。

自己來不了，找別人關照下自己，很難嗎？

滴——

伊賽爾，高階星。

莊園臥室，正在私人營養師以精神體操控相關寄生體從一堆血淋淋的寄生體中抽取營養液滋養她的寄生體時，做著美甲的美麗千金小姐瞥了一眼簡訊，看一眼，眼底晦暗，做美甲的手沒動，另一隻手漫不經心在裝置上敲打文字.....沒多久，她的心腹就拿到了一份身份資訊資料，上面有通訊裝置記錄的住址跟快遞地址。

銀行，管理局，他們的訊息都是可以賣的。

就看價格跟人脈夠不夠。

很快，一通電報抵達了布魯克星——某個工廠內。

“垃圾場北面荒郊，座標435.746？好，我知道了。”

“5000塊聯邦銅幣，可以。”

“一份披薩都得15塊銅幣呢，何況是一條人命，雖然只是個毫無戰力的廢物衰癆種。”

“如果要連全息頭盔跟記錄儀一起毀掉，加價，10000塊聯邦銅幣。”

“放心，人，我是一定會關照的。”

“晚上結束給你訊息。”

————

霍憂看了下時間。

下班了。

她很快戴上防護手套出去收拾廚房垃圾。

惡臭，噁心，且夾帶無數客人身上自帶的病菌粘液——因為人均染病，許多人有吐痰嘔吐的習慣。

別的店鋪或者工廠請這樣的垃圾清理工都會給高價，月薪至少500聯邦銅幣。

到她這，連著服務業工資依舊是一個月240塊聯邦銅幣，唯一的好處就是本來就該適配的最低階F級防護服可以被她穿回家。

這種髒活一直是霍憂在幹，這垃圾桶也是她的專屬，沒看人家每次來上班都把破包搭在垃圾桶下面的推格里。

“啊，霍憂，又是你....好辛苦的，其實你何必如此，老闆喜歡你，想娶你的。”

“沒事，正好我要去垃圾場，你別亂說，沒有用這事。”

“你又去撿垃圾啊....”

“不是，我就是順路扔垃圾....”

“哈哈，我懂我懂，自尊嘛，不過你小心哦，聽外面客人說那大蟒蛇最近似乎很活躍，總去垃圾場外圍活動，不知道為什麼....小心點，這髒液好惡心，有些混合液連金屬都能腐蝕。”

“謝謝關心...知道了。”

“我是說別碰到我。”

“.....”

走出披薩店，人人對垃圾車跟她退避三舍。

過了拐角，她走進了前往垃圾場的崎嶇小路，是捷徑，但未必好走，監控錄下了最後一幕....

垃圾場腐蝕液溪流上游區域，垃圾車停下了，惡臭密佈的無人之地，霍憂轉身從垃圾堆中拉出一張簡易製作的木筏，連人帶垃圾車上木筏，入腐蝕溪流。

木筏底板會被腐蝕，但完全腐蝕到解體需要半個小時。

滋滋滋聲中，木筏往下....大概五分鐘就到了中段。

木棍插入水流平和河段邊上的鐵鏽草叢，卡住了。

砰！

木筏停靠在中段，霍憂用繩子把木筏拉出固定藏匿在河邊草叢裡，再把垃圾車下面格間裡面的揹包拿出背起，它其實很重，裡面裝了什麼東西，但無人在意。

再十分鐘後。

從小鎮的便宜賓館裡出來的豬蹄男拉了拉褲腰帶，邁著虛浮的腳步，喝著一瓶2塊聯邦銅幣的朗姆酒慢吞吞按照老路走進沼澤地....

無精神體，使用過一次寄生體蠕蚯，縱慾，飲酒，一切都發生在兩個小時內。

這讓他維持在了最虛弱大意的狀態。

也是他的日常。

為某些有心人監視甚至記錄下的日常。

然後.....走過沼澤地某個普普通通的地段，他再次拉扯了下褲腰帶，準備尿尿，嘴裡罵罵咧咧。

“那女人還是髒了，還是那霍憂看著乾淨，混蛋，瓊斯不賣....”

褲鏈還沒拉開。

垃圾山高坡上。

一枚食指長的金屬細箭咻一下。

“嗚....”

直接精準射入五十米開外的他後頸。

萃了凝血毒液的尖端三角箭頭從喉嚨口穿出。

他捂著脖子瞳孔放大，嘴巴張開，想要呼喊，但咽喉被射穿，只能發出細弱的聲音，身體抽搐著倒下。

在抽搐中聽到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