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籠罩下的四九城,此時街市上依舊熱鬧繁華。

所謂四九城,其實是朱棣遷都時京城的格局,也就是皇城四門和內城九門。

但是在嘉靖朝擴建了部份外城,又新建七門。

但是,在老百姓眼裡,北京城依舊是四九城。

眾所周知,古代中國一直有“夜禁”的傳統。

每到黃昏,城門閉鎖,各坊市也封閉起來,如無要事不得在街上行走,否則稱為“犯夜”,要予以處罰。

但是鮮有人知,實際上古代很早的時候,一些大城裡就開始形成夜市。

夜市,顧名思義,就是在夜間做生意的市場。

最早明確記載夜市的文獻,是兩漢之際著名思想家桓譚的《新論》,他在其中的《離世第十一》中這樣描寫:“扶風漆縣之邠亭……其民友會日,以相與夜市……”

這裡的“夜市”就是指夜間集市。

到唐朝中晚期,對夜市的記載就很明確了。

比如,詩人王建就曾在詩中描寫過:“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

唐時,居民區與商業區嚴格分隔,“裡”“坊”(居民區)和“市”(市場、商業區)都環以高牆,設里門與市門,由吏卒和市令管理。

“裡”“坊”內不準交易買賣;“市”內可進行買賣交易,但有嚴格的開市、閉市制度。

夜市的真正開放、形成規模是在宋代。

宋朝首先破除了坊市制,坊市合一,如今天的一些小超市、小門市,前邊賣貨,後邊居家或生產。

宋朝政府為了繁榮市場、增加稅收,鼓勵百姓從事商業活動,把夜市時間延長至三更,到五更時又可以開早市了。

夜市未了,早市開場,間有“鬼市”,甚至還有“跳蚤市場”,這些都為夜市的發展提供了便利條件。

之後的元朝國祚較短,加之海禁鎖國,宵禁制度重新實行,夜市受到極大抑制,趨近於無。

明朝初期,國家新立,依舊仿元朝,對夜禁執行比較嚴格,但是到了明朝中後期時候,天下穩定,夜市得以恢復。

明朝的夜市,盛況雖不及兩宋,但江南的夜市還是很興隆。

特別是揚州,據說從唐朝中期,隨著夜禁制度的鬆懈,率先取消了夜禁,成為一座“不夜城”。

街市上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而在某坊市一座大宅裡,幾位氣度不凡的長者也聚在一桌酒菜前,一邊享受美酒美食,一邊聊天。

“閣老,今日吏部已經下文,讓刑部主事卜相、御史馬明謨等人外放,殷正甫執意要如此,又抓住了他們的一些把柄,實在是攔不下來。”

開口之人赫然是吏部尚書楊博,正在告知今日吏部衙門裡發生的一幕。

殷士譫是真的公開和徐階對著幹了,對於這些明顯是徐階門人斬盡殺絕,手裡捏著不大不小的把柄,若是不處置外放,就要拿人法辦。

外放,也算是把過錯翻篇,不大不小算是一個處罰。

楊博有心扣下公文,但是他清楚,能攔下一時,總不能攔下一世。

吏部不批,殷士譫直接上奏疏送到內閣去,又該如何辦?

捅出來,大家臉上更加難看。

“惟約,以後這些你都直接批了,不用考慮我這裡。”

對面坐著的正是當朝首輔徐階,在朝二十餘年,什麼風浪沒見過,看上去依舊沉穩有度的樣子。

和他們一桌的客人自然無不是朝中權貴,既有內閣閣臣張居正,也有兵部尚書霍翼。

“他們自己犯糊塗,若是平時,能幫忙也就幫了,現在明顯是因為那事,宮裡已經對我有了芥蒂。”

說道這裡,徐階只是輕搖其頭。

“那閣老打算如何應對?一直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楊博又說道。

“我何嘗不知,可又能有什麼辦法?呵呵”

徐階輕笑兩聲,隨即道:“我這一生,無愧於心,扳倒嚴家父子,又在先帝臨終後撥亂反正,革除弊政,已經滿足了。”

聽到徐階這麼說,張居正、霍翼都不禁齊齊看向徐階那張已顯蒼老的臉。

他們已經從徐階話裡聽出話裡含義,而楊博更是皺眉,他似乎明白了,徐階有急流勇退的意思。

是啊,得罪了皇帝,現在裕袛那班人處處針對,徐階繼續坐在首輔位置上,日子也不會好過。

現在,皇帝那裡暫時還沒有翻臉,還是和顏悅色,可等裕袛那些人把徐階門人剪出後會怎麼樣?

變臉?

雖然徐階身為首輔,似乎隆慶皇帝不大會撕破臉皮治罪,可要是被罷官去職,趕回老家,那才真是把臉都丟盡了。

沒來由的,楊博心裡忽然產生一種慶幸的情緒。

或許,徐階離朝後,風波就可以平息吧。

說實話,要是朝堂繼續這樣折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最後頭上是否會被扣上徐黨的帽子。

畢竟,很多時候,他都選擇站在徐階一邊,從嚴嵩當政的時候就開始了。

“首輔,要不還是先試探一番?”

雖然有這個心思,可楊博卻不會顯露分毫,而是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試探?如何試探?”

徐階抬頭,渾濁的雙眼看向楊博,詫異道。

與此同時,張居正和霍翼也都轉頭看向楊博。

楊博在眾人目光下,掃視一圈才說道:“讓堯封先上請辭奏疏。”

聽到讓自己請辭,霍翼心裡其實是有點不舒服的,在他的理解中,試探皇帝對徐階的態度,讓張居正做這件事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

只是,霍翼沒想過,若是徐階離開朝堂,他們這幾人裡還有誰能留在內閣。

張居正現在雖然在內閣屈居末席,可好歹是閣臣,天然比尚書更加接近皇帝。

但是他的一切都是楊博給的,既然是楊博提出來的,自然也不能反對。

短暫吃驚過後,霍翼就點頭道:“那我連夜就些奏疏。”

“不急。”

只是沒想到,楊博卻是大手一揮道。

就在霍翼狐疑的時候,楊博解釋道:“今日我遇到雷尚書,和他聊了幾句,知道他有今日乞休的想法。”

說道這裡,楊博不覺抬頭看向屋頂,似乎追憶般說道:“雷禮擔心,京師距離江西千里迢迢,他不能活著回到故鄉,怕重蹈袁煒袁懋中的覆轍。”

當初袁煒就是因為病中數次請辭都被嘉靖皇帝否了,結果眼見痊癒無望讓他回鄉後,結果卻是客死途中。

“懋中啊”

徐階聽到袁煒的名字也是很感慨,那時候他和袁煒合作打理內閣,應該是他主持內閣這些年來最輕鬆的時候。

袁煒辦事能力有,也不爭權,有事兩人商量著辦。

“等雷尚書乞休後,你再上自劾奏疏請辭。”

楊博不是傻子,讓好不容易扶持起來的霍翼直接上辭呈,若是隆慶皇帝昏了頭,直接批紅怎麼辦?

先讓雷禮上奏疏,不管批還是不批,最起碼在那個時候霍翼再上,隆慶皇帝直接挽留的機率更大。

徐階和張居正都是會意的點點頭,覺得這樣處置似是最合適。

兩日後,魏廣德在禮部值房收到諸大綬派人送來的條子,上面只有人名。

魏廣德知道,這些人就是隆慶二年朝考選拔出來的庶吉士。

快速瀏覽一番,魏廣德很滿意的點點頭。

這次朝考,翰林院要補入三十名庶吉士,有徐顯卿、陳於陛等人。

魏廣德要保的如王家屏、于慎行等人如願名列其中,除此外還有李維楨、範謙兩個江西老鄉。

會試後,魏廣德就在懊悔沒有給九江學子留一兩處關節,導致九江舉子全軍覆沒。

對於這次朝考,魏廣德自然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早早的翻閱殿試成績,檢視二甲名列前茅的數人,在瞭解其學識和家境後,就安排見了數人。

李維楨和範謙,就是魏廣德最後確定下來保庶吉士的人選。

雖然不知道將來他們有沒有機會入閣,但至少得給自己安排些幫手才好。

要知道,嚴家當初在京城賣官那麼瘋狂,可是對於江西老鄉還是能幫則幫,不一定在乎是否送銀子。

為何?

還不是希望有老鄉這層幫助,以後在朝堂上能幫著說話。

魏廣德若不是投靠到裕王府中,而是選擇兩不相幫的話,或許在嚴嵩倒臺和嚴世番受審的時候,也會暗中提供幫助。

最起碼,在嚴家被抄的時候,成守節對嚴嵩還算客氣,魏廣德只以為是自己的提醒起了效果,殊不知其實嘉靖皇帝也透過錦衣衛向成守節下了口諭。

畢竟,百官彈劾嚴家的事兒,嘉靖皇帝是真的大多知道,剩下不知道的,百官知道也不敢彈劾。

那些,可都是潛規則,他們還指望輪到自己的時候也伸手進去撈一把。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朝堂上鄉黨勢力越大,大家獲益也就越大。

嚴嵩把江西官員的名聲搞壞了,加之之前的江西前輩們確實有時候吃相難看,讓別的省官員心生芥蒂,對江西官員往往暗中打壓。

打下去一個江西官員,就等於給其他人一個機會。

在吏部,魏廣德就已經有這種感覺。

湖廣、浙江等地有人在針對江西籍官員,步步蠶食,想取而代之。

江西官員目前保住的位置,只剩下工部尚書一職,他這個尚書不過掛名而已,實在不頂事。

穩住江西官員的基本盤,就是他和雷禮、朱衡等人要做的。

雷禮要致仕,朱衡要接工部尚書的職兒,基本已經是既定事實,剩下就是魏廣德穩住江西官員的根,必須保證江西舉子持續入朝,補充新鮮血液。

第二日,翰林院上奏取庶吉士名單,隆慶皇帝直接批紅,命管詹事府事,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殷士儋、趙貞吉等管教習。

知道訊息,魏廣德雖然有些詫異,可也沒說什麼,只是愣了半晌。

他是真沒想到,教習庶吉士的差事會不落到他頭上。

庶吉士,這次入選的三十人裡,肯定是要出閣臣的,少了這個教習的差事兒,其實等於少了一批幫手。

還好,自己私下已經安排了幾人進去,這事兒是他直接找諸大綬辦的,並未告知陳以勤和殷士譫。

同日晚些時候,魏廣德出城迎接朱衡歸來。

朱衡是之前出京視察新河道,這是隆慶朝開朝來第一件大河工。

新河開通後,漕運得到恢復。

現在朱衡歸來,也意味著雷禮乞休的時候到了。

當晚,魏廣德在家裡收到雷府家丁送來書信,魏廣德拆開看後就知道,明日雷禮打算上奏乞休。

果然,轉天就有訊息傳來,乞休奏疏已經送進內閣,而雷禮也沒有去衙門,選擇直接在家休息。

現在天氣轉熱,在京城的一些無職勳貴都三三兩兩出京,找清涼別院避暑去了。

對於勳貴這種行為,官員們多心生羨慕,但是卻不嫉妒。

雷禮的奏疏走到很快,內閣特事特辦,當天就送入宮裡,在散衙前就有訊息傳來,皇帝“不允”。

雷禮的第一道乞休奏疏被否了,不過此事在朝中影響不大。

雷禮的病,官員們或多或少都聽說了,一些人也知道雷尚書是鐵了心要回鄉。

第一道奏疏被否,那就繼續,真正考驗皇帝的是第三道乞休奏疏。

魏廣德散衙離開禮部,就直接驅車去了陳以勤府上,下午他收到陳以勤的紙條,自然就來了。

“你要乞休?”

好吧,魏廣德見到陳以勤,寒暄幾句後,就被陳以勤的一番話雷的外焦裡嫩。

“實話給你說吧,這開年來我身體就不好,太醫說最好靜養調理,否則很難去根。”

陳以勤解釋道,“我這乞休,陛下應該就可以增補內閣閣臣,很快就會把你和正甫召入內閣。

太醫也說了,我這病,調養一年半載就應該能見好轉,之後只要不多操勞,也就不會犯病,那時候我再回來。”

魏廣德搖搖頭道:“這個時候,陛下那裡怕不會同意。”

魏廣德並不認為隆慶皇帝會在這個時候放走陳以勤,因為內閣裡沒人啊。

陳以勤走了,就算真把魏廣德和殷士譫補入,也不過是取代張居正在內閣墊底的位置。

陳以勤在內閣,怎麼也算三號人物,若是徐階離開,就可以進位次輔,李春芳遞補為首輔。

陳以勤的位置太過重要,魏廣德相信隆慶皇帝絕對不會允許他這個時候離開。

“我上一道奏疏試試,再和陛下說說,若是陛下堅持,那我就不上本了。”

陳以勤也明白現在內閣微妙的人事關係,所以也不強求,只是隨口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