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陶習武成性,耳朵無比敏銳。他立刻一躍而起,躬身反手作“倒提明燈”式,穩穩地握住了奔自己而來的那杆長戟!

“是誰!”他立刻回過頭去,手中長戟旋轉掉頭,凜然無懼地大聲喊道。

他做好了迎接戰鬥的準備,血性與技藝再次快速湧回腦中。但是,面前卻並沒有再出現來勢洶洶的殺手,或者是其他什麼暗器,而是從竹林之後,慢悠悠地轉出來一個披著蓑衣,帶著斗笠的神秘老頭。

絲毫看不清來者的面目,龍陶不敢掉以輕心,仍然用警惕的眼光打量著他。

那老頭走到接近涼亭的地方,停下了步子。停滯了一下,他忽然伸出長滿老繭的手,鼓起掌來。

“真是英雄出少年。”

蒼老的聲音自斗笠底下發出,好像乾枯的樹枝一樣,衰頹而無力。

“你是何人,怎麼會來到這裡?”龍陶大聲質問道,嗓音在竹影斑駁間迴盪,如同繚亂的月光。

“流泉明月,蒼山竹影,本就是無主之物。若是無意驚擾了小友的興致,請莫見怪。”老頭仍然用斗笠和蓑衣嚴嚴實實地包裹著面容,慢慢走到涼亭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龍陶見他非但沒有走的意思,還很自然地坐了下來,這讓他很是生氣。

他拿著剛剛飛來的長戟,按捺著怒氣走到老人跟前,“哐”地一下重重摔在地上:“那你解釋一下,剛才為什麼要突然偷襲?”

老人回過頭,躲在斗笠下面的雙眼瞧了瞧地上的長戟,不緊不慢地說:“聽說,你是山前那個門派的高手,就想開開眼界。這樣的偷襲,也不會對你有威脅才是吧。”

龍陶越感覺這個老頭不可理喻。不過既然他也沒有再出手的意思,龍陶也就懶得再管了。剛才的情緒又漸漸回來,他的心情又低沉了下去。

兩人在涼亭彼此無言,靜靜地坐著。月亮升到山頭,銀輝漫山遍野,皎潔美麗。

沉默了少許時間,老人又開口了:

“龍戟高手,你看起來有煩心事啊。”

龍陶煩悶地說:“別叫我龍戟高手,我……不配。我的名字叫龍陶。”

“是嗎……”老人側了側身子,離龍陶更近了些,“你那樣的身手,怎麼不配叫高手了?”

龍陶很不悅地撥出兩口粗氣。他咬緊牙關,自責地說:“宗門有難,卻什麼忙都幫不上。這樣的高手,又有什麼用處?”

“你的宗門出現困難了啊。”老人徐徐地點頭。

沒有應答,龍陶看著眼前的泉水傾瀉,心裡卻雜亂得像一團線團。

“這樣的時候,你越是要認清自己的價值。”忽然,老人又循循勸導起來,“你對你的宗門,有屬於你的價值和意義。這份力量,是獨一無二的。”

“但那有什麼用?”龍陶忍不住了,鬱悶地叫出來,“掌門他們現在前後為難,整個宗門都在操心,唯獨我什麼也辦不到……本來想用這次的金戟鋒鑑為宗門爭光,但出了這種事……金戟鋒鑑會不會舉行都是問題!”

“我真沒用……明明不應該這樣的。”說著說著,他被壓抑的情緒漸漸釋放完了,聲音又小了下去。

老人聆聽著他的傾訴,靜靜的,像一尊磐石。

“你也這麼覺得吧。”龍陶轉過身來看著老頭,“出了這種事,我卻只能躲在這種地方,簡直……像懦夫一樣。”

“……非也。你現在的迷茫,也並非不可理解。”

良久,老人才說話:“你選擇的道路,亦是你的人生。但是,這世道的很多事,卻並不是這麼單純的,可以讓你立刻決斷。”

“這我現在,明白了……”龍陶眼圈紅紅的,“但是,我明白的,是不是太晚了?”

“災難,是人生必經的成長之路。宗門這次劫難,不也正是讓你明白了這些麼。你的人生還很長,現在明白,一點不晚。”

老人語重心長,粗糙的手撫摸著地上長戟的木杆:“你的價值,就是龍戟的希望。就像遭遇大火之後的叢林,新生的種子,就會傳承著昔日的養分,繼續作為叢林生長下去。”

“如果只是在大火時,一味自責沒有力量阻止,那這粒種子,必然會因為負擔太重,永遠無法破土成材。只有它看清自己的位置,這片叢林才不會被一場火災毀滅,而是歷代繁衍下去,迎來每次新生。”

龍陶呆呆的坐著,腦中思考著老人說的話。林葉被風吹得沙沙亂響,但在此時的龍陶耳邊卻完全如同靜默的世界。

“既然明白了,就該逐漸領悟。”老人站了起來,拍打著蓑衣上的灰塵,“你回去吧。今天睡個好覺,什麼都不要想。等到明天傍晚,我還會來這個地方找你。”

說完,老人不與他告別,抓起地上的長戟,當作柺杖慢慢拄著,一步一步,離開了狹小的涼亭。

龍陶還在沉思,聽老人蹣跚著離開,他才恍然如夢醒一般,抬頭去找老人的蹤跡。

“這是……什麼意思……”

他望著竹林對面,如同夢囈一般喃喃自語著,心中好像有所頓悟,但卻仍然十分複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