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搖過境 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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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二答得言簡意賅,“哪怕把木樓原地拆了也隨他們。你我護著葉小娘子莫出事就好。”
樓上眾多人影晃來晃去忙活了半個時辰,祁棠當先下樓來。
下樓時揹著手,一言不發走出木樓,腳步匆匆,神色帶著幾分羞惱模樣。
祁家七八名豪奴簇擁著主人一湧而出,葉扶琉領著素秋和秦隴跟在後頭溜溜達達下樓來。
魏大跟在葉家人後頭,感覺到兩邊的古怪氣氛,悄聲問素秋,“兩家生意沒談成?”
素秋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三分生氣七分無奈,“生意倒是談成了。祁世子滿口應得爽快,貨也全驗過了,等到最後銀貨兩訖的時候,噗……沒錢。”
最前頭大步出門的祁棠腳步突然一頓,忿然回身怒斥:
“葉小娘子管好你葉家的人!自己沒見識,卻來編排本世子沒錢?今日我已籌到了——”五十斤金。
但沈璃當日在葉家門外敞開錢箱的場面實在大張旗鼓,人盡皆知。“五十斤金”三個字說出來,豈不是昭告眾人,他手裡的錢是從沈璃那邊摳來的?
祁棠硬生生吞下後面半截,回身對葉扶琉道,“寬限三日。兩百三十兩金的貨款,三日內必定送上葉家門外。”
葉扶琉和氣地道,“那就等世子三日。”
聽她的語氣溫柔動聽,絲毫沒有嫌棄的意味,祁棠大為感動,心裡一熱,大步走回幾步,走到葉扶琉的面前,就要握她的手,“扶琉,多謝你信我——”
眼前人影一花,葉扶琉輕巧往旁邊退開半步,祁棠伸手沒握住香軟柔夷,倒握住了旁邊看熱鬧的魏大的手。
祁棠:“……”失手。
魏大:“……”晦氣!
葉扶琉領著葉家人往外走,邊走邊心平氣和道,“葉家看重每一樁生意。祁世子,三日之內,你是葉家的大主顧,我自然待你客客氣氣的。不過——”
她的腳步停在廊下,回眸瞥一眼原地發怔的祁棠,客客氣氣繼續道:
“叫我的名字就不必了,聽著彆扭。‘葉小娘子’,‘葉四娘’,這麼多名頭不夠祁世子叫的嗎?”
——
魏桓在前院坐等。
升降木燈臺陪伴身側,舉杯自斟自飲。見葉扶琉從二門裡轉出來,放下犀角玉杯,“木樓用好了?”
“用好了。”葉扶琉走過他身側,探頭去看杯裡的殘酒多少。
“今晚喝了多少?病勢才好點就喝酒,咽喉潰破不想好了?”
魏桓展示杯底給她看,“心裡有數。只喝了半杯。”
葉扶琉揮揮手,“你是走過風浪的,好壞厲害你自己都知曉,我不和你多說,你自己看著辦。”
魏桓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起身伴她出門。
月色下除了近處的蟬鳴,還有遠處隱約的蛙鳴,葉扶琉悠閒地踱出幾步,突然想起什麼,驚奇問,“你可以起身開門了?”
“與你說了,病情有所好轉。”魏桓手臂發力,卸下門栓,正要開門時,秦隴眼疾手快衝上半步,趕緊替他把沉重的木門給拉開了。
“魏郎君病還未全好,哪能勞動你,我來我來。”
秦隴看魏桓的眼神像看一件輕易摔碎滿地的薄脆瓷器。不止秦隴,葉扶琉的眼睛裡也明晃晃露出同樣的意思,關心裡又帶點憂心。
魏桓啞然。重病了一場,病中不能起身的場面被她見多了,倒叫她覺得他從來都是這般風吹就倒的模樣。
他停在門邊,倒也不分辯什麼,只把手裡的燈籠遞過去,緩語叮囑葉扶琉,“提我的燈籠出去。出門看地。祁棠那邊——”
葉扶琉:“我可以。你莫插手。”
魏桓深深地看她一眼,應允,“我不插手。”
秦隴和素秋隔著五六步綴在後頭,隱約聽到風裡傳來幾句,“三郎回去歇著。燈籠我帶走了。”
魏桓叮囑,“回去早些睡下。我看你那處燈火時常亮到深夜,熬夜傷身。”
葉扶琉噗嗤笑了。
“你若不熬夜,如何能看到我熬夜?同樣的話送還給你。熬夜傷身,三郎也要早些睡下呀。”
魏桓笑而不應。
如今換成葉扶琉不依不饒了,“應我呀!”
魏桓:“好。你睡下,我便睡下。”
“這就完了?說了半日,滿口都是你啊我的,叮囑誰早些睡下呢?我都喊你三郎了。”
兩人間靜了片刻,魏桓瞥過跟隨的葉家人,“你家人都跟在身後,聽得清楚。”
葉扶琉滿不在乎,“他們早知道了!”
她輕盈地跨出門檻,腳尖卻懸在半空不落下,身子轉回半圈,神色隱含期待,一雙烏亮眼睛裡明晃晃地寫著:還不喊我?真的不喊我?我可要走了。我可真走了。
魏桓神色表情並不顯露什麼,眼睛裡卻無聲漾了笑,把燈籠柄遞過去,暖黃燈光映亮門外黑夜。
“拿好了。回去早些睡下,扶琉。”
“哎,三郎也早些安睡。”葉扶琉快活地接過燈籠,當先出門去。
素秋跟在後頭笑看著,進了葉家的門才悄悄和秦隴道,
“哎,娘子太張揚了,在人前還得收斂些。不過這是她原本的性子,不奇怪。”
秦隴一臉麻木地進門,“‘他們早知道了’。他們是誰?裡頭總不會有我吧?主傢什麼時候和魏家郎君走這麼近了?我不知道!”
第39章
沈璃酒醒了。
聽到親信帶著哭腔轉述的,他和祁世子在酒樓閣子裡互放狠話的情形……手壓著裝滿五十斤金的木箱,半晌沒說出話來。
放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國公府的貴胄世子跟他較起真來,他一個商家哪有反悔的道理?但若叫他老老實實把五十斤金雙手奉上——做什麼千秋大夢呢?豁出去連命都給他拼了。
沈璃面無表情擦了把臉,起身就往酒樓外走。
既然祁世子打著監察江南稅銀的公務名頭,憑什麼只跟沈家一家商量,只薅沈家一家的羊毛?
沈家這麼多年的經營不是白做的。他這就去請本地的父母官盧知縣,順帶把本地大小行商都拉來做陪客,一起來陪大佛,所有人一起商量!
沈璃邊上馬邊吩咐下去,“眼線散開,盯著祁世子的行蹤。不管他人在何處,你們只管把所有本地行商都請去他面前。我親自去請盧縣尊。——錢箱子帶回沈家收好!”
——
天邊傳來清亮鷹唳。
魏二高聲嘬著呼哨兒在前方縱馬開道。魏大牽著馬韁繩,走在山腳林邊山道。
“郎君慢些。”魏大擔憂地道,“身子還未大好,正當靜養才是。”
“靜養太久,總得動動。”魏桓今日脫下居家養病的大袖襴袍,穿了身窄袖貼身的銀灰色騎射袍,接過韁繩,懷念地摸了摸高大黑馬的耳朵,喂一把乾草。
“有陣子不見了,懷風。”
名叫懷風的駿馬打了個響鼻,溼漉漉的烏黑眼睛打量面前的人片刻,大腦袋探過來蹭了蹭。
魏大樂了。“郎君,兩年不見了,懷風還認得你。”
魏桓又餵過去一把乾草,摸了摸懷風的黑長鬃毛。“馬比人記性好。”
他攥住韁繩,調整鞍轡高度,隨即踩著馬鐙上馬,皮靴底馬刺輕踢馬腹,“駕。”
懷風輕嘶一聲,輕快地往前均勻小跑起來。
魏大緊張地跟在身後。
魏桓控著韁繩,繞著林間空地緩速小跑。繞兩三圈後,懷風跑得起了性,突然嘶鳴一聲,前蹄騰空,高高越過前方一處樹根隆起的障礙,不再繞圈子跑,而是筆直沿著林間小道往前飛奔而去。
駿馬越跑越快,很快就把魏大拋在後頭,化作視野前方濃密樹蔭盡頭的小黑點,魏大喘著氣叉腰停在路邊盯著。
前方的駿馬漸漸緩速勒停,原地轉了半圈,又往來處直奔而回。
蹄聲奔騰如雷電,耳邊刮過呼嘯風聲陣陣,駿馬越過魏大身側的時候,魏桓在馬背上伸手,“弓。”
魏大卸下肩頭的黑木長弓拋過去。魏桓抬手半空接過,掂了掂長弓的分量。
六十步外的大樟樹幹上早已掛起一個人型草靶,魏桓控著韁繩,視線盯住草靶方向,默估距離和風向,等馬匹再度奔過樟樹的同時,從箭壺中取出一支白羽箭,夾在指間,張弓搭箭。
嗡——
一聲弓弦振響。
魏大疾跑過去,從標靶旁的樹幹上費勁拔出箭矢。“郎君,差了幾寸。”
魏桓勒馬打量射偏的箭,笑嘆,“兩年沒練,手生了。”
魏大苦勸,“累了就歇歇。畢竟騎射底子在,不急於一時半刻的。還是把病養好為重。”
魏桓撥轉馬頭,“駕。”
清脆的馬蹄聲疾奔去遠處,片刻後,又風馳電掣轉回來,奔馬帶起的呼嘯風聲裡,魏桓取出一支白羽箭,搭在弓弦上,再度瞄準標靶,穩穩地拉開弓弦。
“嗡——”又一聲細微弓弦響。
魏大高喊,“中靶!”
魏桓路邊勒停馬,魏大連草靶帶箭矢一起拖過來。魏桓翻檢幾下箭尖入靶的位置和深度。“病了一場,退步不少。臂力要重新練起來。”
魏大指著正中紅心的草靶道,“準頭難練,臂力好練。練起來也就幾個月的事。”
魏大這邊忙前忙後,那邊魏二帶著黑鷹去半山腰獵捕撲食一場回返,抱臂靠在樹幹邊看著。
趁著空閒時,魏大低聲和魏二嘀咕,“郎君這是怎麼了?自打從邊境回來,兩年多沒騎射了,今天突然摸了弓。”
魏二抱臂應了句,“摸弓算什麼?郎君前兩天還放了鷹。”
“啊?”魏大摸不準頭腦,“我跟你說騎射,你跟我說放鷹作甚?”
魏二:“我的意思說,隔壁葉小娘子讓郎君放鷹,郎君就把絕雲放了出去。之前郎君也有快兩年沒親自架鷹了——”
沒等話說完,魏大急眼了:“這可不行。絕雲多大一隻?展開翅膀有三尺來長,成年大鷹起落的勁兒可不小!郎君身上病還沒全好,旁邊沒人看顧著駕鷹,你也不勸一句?”
嗡——弓弦破空聲再度響起。
魏二的眼睛盯著草人靶心透入的一支顫動利箭,嘴裡說,“聽得懂的已經懂了。聽不懂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