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搖過境 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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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豪奴湊過來說,“世子,嘿嘿,再過十來天,就是世子你的冠禮啊。”
祁棠的生辰在八月底,冠禮的大日子定在八月三十,請帖早半年就發給江寧府各處勳貴府上了。
祁棠抬頭盯著頭頂的月亮。中秋一輪皎潔圓月,在他眼裡漸漸幻化成了美人面……
最遲八月二十五他就得往江寧府回趕。滿打滿算還有十天,他究竟是一個人回去,還是一雙人回去,就看這十天了!
公務辦得順利,連帶著之前低迷的心緒也振奮許多。祁棠琢磨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之前許下了重金,託牙人在江南急出的那批貨,有沒有訊息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一行輕騎才入江縣地界,牙人得了大主顧回返的訊息,連中秋節都不過了,樂顛顛地飛迎出來,見面迎頭長揖到地,迭聲道賀:
“恭喜郎君,賀喜郎君,小的不負所託,之前郎君託付的那樁五百兩金的大生意,就在江南地界尋到了買家……做成啦!”
祁棠當時在馬背上便笑了。
本錢兩百三十兩金,賣出五百兩金,扣除給牙人的二十兩金,這樁買賣前後不花什麼功夫,淨賺兩百五十兩金!
“淨賺三百八十兩金。”腦筋機靈的小廝附耳悄聲道,“世子忘了,有一百三十兩金的本錢是從沈家手裡摳來的。”
祁棠還真忘了。被小廝提醒了一句,臉上笑容更加愉悅三分。
“賞!”祁棠大方地揮手,“大家都沾沾喜氣,今天在場的所有人,一律打賞二十貫!”
豪奴們感動得熱淚盈眶。
這兩個月跟隨主人出江寧府微服出訪,風裡來雨裡去,木棒也捱過,大牢也蹲過,終於撥得雲開見月明——見著賞錢了!
牙人得了二十兩金的佣金外加二十貫賞錢,笑得見牙不見眼。但他心裡可沒忘,這樁大生意的買家,同樣重金託付了他另一樁事。
做牙人的,怎麼會嫌錢多呢。買家賣家兩邊的託付他都辦,兩邊的佣金一個銅子兒不落都得收進來!
“買家只有個小小的請求。”牙人笑容滿面,“想要當面交付,銀貨兩訖。”
祁棠不悅皺眉。他提前趕回江縣,不就是想去尋葉家扶琉慶賀中秋?這筆買賣耽擱他時辰了。
但牙人極力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闡明這筆買賣實在金額太大,買賣雙方隔簾對話幾句,確認無誤,當場一邊點貨,一邊運金,銀貨兩訖。
祁棠最後點了頭。
——
沈璃於河邊小院中擺席坐等。
夜幕低垂,一輪圓月逐漸顯出清輝。
之前是他小看了葉家扶琉。不知她如何走動關係,竟然把來處不明的一批漢磚給洗白了。牙人和官府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買家渠道廣得多,既然可以經由牙人出貨,漢磚叫價再貴,遲早賣得出去。
與其讓她把這批漢磚賣給某個不知來處的大主顧,從此和沈家相逢陌路,不如還是他買下。透過牙人,趕在中秋佳節,撮合個當面相見的機會。
不知扶琉這個賣家過來見買家時,意外發現兜兜轉轉,在江南地界有本事吃下她整批貨的大主顧,依然只有他沈璃,會顯露出如何的驚訝神色?會不會回心轉意,願意進他沈家別院的門?
沈家行商多年,家財萬貫。雖說是士農工商,商家排最末……老實說,他就沒見過砸錢無用的事,錢砸不動的人。如果說有,那一定是砸出去的錢太少,砸錢的方式不對。
上回他抬著錢箱子登門,當眾開箱,名為送禮賠罪,實則炫富,手段太俗!太傷葉家的顏面!他已經深刻反省了。
今天他換個婉轉方式,五百金的大生意奉上,只求和心上人共度中秋……
沈璃篤定地笑了。
虛掩的小院門外傳來一陣奔馬疾馳聲。片刻後,馬兒嘶鳴和呼喝聲傳入耳朵。
牙人氣喘吁吁地從門外奔來,殷勤賣好,“沈大當家,小的不負囑託,把賣家帶來見面啦。”
沈璃感覺有點不對,“她騎馬來的?帶了多少人來?平日見她手下那幫子掌櫃出行都是坐驢車的多?”
牙人滿臉堆笑,“確實騎馬來的。十來匹馬從江縣奔來,腳程快得很,大半個時辰就到了鎮子上。其中一位帶了小的一程,那馬兒巔得小的屁股疼!”
沈璃:似乎越聽越不對……?
牙人催促,“勞煩沈大當家出去一趟。賣家直說不欲見面,人未進門,遣手下親信過來說兩句話,當面清點銀貨就好。”
沈璃領著三五親信,大步出門去。迎面一位十八九歲、看來幾分臉熟的少年小廝雙手抱胸橫站在門外,不耐煩地斜瞄著門裡,嘴皮子利索得很。
“買家在何處?我家主人已經親到了,貨就在此處,買家的錢箱子呢?我告訴你們,我家主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哎?沈沈沈大當家?”
兩邊迎面打個照面,沈璃也驚呆了。
腳步一個急停,手指門外,“——祁祁家小廝!”
彷彿一個巨雷從頭頂直劈到了天靈蓋,沈璃猛然間意識到問題出在何處。他轉身抓著邊上的牙人喝問,“賣家是男是女!”
牙人被沈璃的臉色嚇得不輕,“當然是男男男子啊。尚未及冠,通身富貴氣派一位少年郎君……”
祁家小廝眼見情形不對,疾奔去暗巷尋主人回稟情形,繪聲繪色描述,“買家竟是沈大當家!見了小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厲聲詢問牙人‘賣家是男是女’,好生嚇人……世子,這處擺的不知是什麼鴻門宴,我們人少力孤,快走罷!”
祁棠震驚了。
原地發了一會兒怔,猛然回過味兒來。
“‘賣家是男是女’……這批漢磚的原主人是葉小娘子……我知道了!原來他以為賣家是葉小娘子。葉家和沈家絕了交情,葉小娘子不放姓沈的進門,他就拐彎抹角,重金買下整批貨,藉著買賣的機會求近芳澤……我呸!還好撞到我手裡。”
祁棠想通了關鍵,把馬韁繩往小廝手裡一扔,領著眾豪奴大步從暗巷裡出來,堵住沈家小院門口高喊:
“買賣已成,貨已帶來,我這賣家就在此處,買家的錢呢?難不成這樁買賣的賣家是男非女,就想要賴賬不成?”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沈璃滿腹火氣再也壓不住,對邊上杵著的牙人道,“沈家有急事需週轉用錢,顧不上漢磚,這樁買賣不成了!”
牙人張口結舌,“這這這……”
祁棠冷笑道,“沈大當家費盡心思把本世子請來,豈有反悔的道理。兒郎們,進門去,把沈家的錢箱子搬出來!”
沈璃眼皮子一陣急跳,“晴天白日強搶商戶,就算是江寧府來的貴人也得講王法!關門!報官!”
祁家豪奴蜂擁過去闖門,沈家親隨蜂擁過去關門,兩邊不知誰起的頭,剎那間,拳腳交加,兩群人就在河邊小院的兩扇木門前打成了一團。
一隻小毛驢馱著個年輕書生溜溜達達地走過河邊,路過扭打的人群。
毛驢停步,好奇地扭頭往人群裡瞧。二十七八歲的文弱書生費力地拉扯毛驢往左拐,緊張繞過扭打的人群,溫文軟糯的吳地口音小聲勸慰毛驢,“別停,別停,往前走嘛。”
牙人委委屈屈地蹲河邊等著。不敢離沈家院門太近,怕捱打;又不敢走,怕這筆難得的大生意黃了。
毛驢順著小街走過牙人面前時,書生勒停了驢,躊躇半晌,鼓起莫大勇氣開口問路。
“敢、敢問,五口鎮做布帛生意的葉小娘子家宅……在何方向啊?”
嗓音細若蚊蚋,連問兩遍牙人才聽清,蹲著抬手往北指,“鎮子長街往北走到盡頭,最大的那家就是葉宅。”
“多謝。”文弱書生揹著行囊,摸了摸驢耳朵,好言哄勸小毛驢繼續往北行。
“行快些,莫要誤了中秋良夜。我家么娘等我過節。”
毛驢響亮地叫了聲,小碎步乾脆停在路邊,腦袋往後轉,感興趣地探頭瞧熱鬧。
文弱書生拖不動毛驢,嘆了口氣,熟練地摸出一根長木杆,細繩栓起一塊甜梨,吊在毛驢的鼻子前方。
“喏,可以走了吧。”
第44章(補完)
性子鬧騰的人,再怎麼斯斯文文地吃席,吃到最後都會鬧騰起來。
葉家的中秋宴敬酒完畢,冷碟熱菜吃過幾輪,不知誰開的頭,提議要玩點熱鬧的。魏大提議投壺,魏二提議行猜枚,秦隴提議舞劍,素秋暗懷警惕,連連搖頭。
“都是郎君們的熱鬧花樣,不合適女兒家玩。娘子要不要玩飛花令?”
魏桓的目光轉向葉扶琉,葉扶琉自有主意。“飛花令文縐縐的,我可不喜歡玩。今天宴席設在葉家,都聽我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彷彿天上星光聚在眼底。不知心裡盤算什麼,笑望向對面的魏桓,眼神帶出點言語說不清的狡黠勁兒。“三郎,你覺得呢?”
魏桓凝視對面言笑晏晏的小娘子,彷彿坐在湖邊看滿天星光。“都聽么孃的。”
於是,葉家庭院裡熱熱鬧鬧搖起了骰子。
“今天過節,玩點不一樣的花樣。骰子數目一到六,正好我們六個人。來來來,你們都過來抽根竹籤,每根籤子上有個一到六的數目,你們各自記好了。”
鐵盅搖骰子的聲響裡,魏桓的指腹撫過竹籤末端,上頭刻有一個數目:三。
葉扶琉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竹籤,“我拿的最大,六。竹籤子都在面前擺好,不許偷著換,我要開盅了!”
鐵盅蓋開啟,露出裡頭的單個骰子,素秋探頭過去瞧,“五!誰是五?”
魏大放下竹籤,炯炯地盯著素秋,“我是五。然後怎麼玩兒?”
素秋瞥他一眼,不接話了,側了側身,自己退去葉扶琉身後。
魏大:??
葉扶琉裝作沒看到這邊的暗潮洶湧,“等著!”摸過另一個插滿竹籤的籤筒,遞給魏大,“自己搖個籤兒出來。”
魏大心裡憋氣,抓住籤筒一通猛搖,邊搖邊在心裡怒吼,“她還以為老子是山匪!老子不是山匪!”
砰地一聲,筒裡掉出個竹籤,秦隴眼疾手快在半空接住,喊道,“第八籤!”
葉扶琉取出小布包,摸索了半天,尋摸出第八籤的籤文,當眾展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念道:
“第八籤: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中籤者當眾闡明心頭此刻所想。”
聞所未聞的古怪籤文,魏大聽著還在發怔,葉扶琉已催促道,“心裡正想什麼呢,說出來,快!說慢了就不靈了!”
魏大不假思索張口,“老子不是山匪!”
葉家這邊的三人齊齊一怔。秦隴脫口而出:“什麼山匪?”素秋脫口而出,“你不是?”
葉扶琉沒說話,心裡嘀咕,“好你個魏大,當面說瞎話呢。平時看著直腸直肚,原來人還挺有心眼的。你敢做不敢認啊。”
魏家那邊,魏桓和魏二喝酒的動作齊齊一頓。魏桓的視線瞥過葉扶琉手裡的“籤文”,繼續抿了口酒。
魏二啪的一巴掌拍在魏大背上,“魏大有!中秋過節,你胡說八道什麼。”
葉扶琉心裡把魏大痛罵了一通,若無其事繼續拿過骰盅,“魏大當眾闡明心頭所想,說得極快,籤文當靈驗。魏大自喝酒一杯,開始下一輪。”
魏大神色複雜地喝酒。不給眾人反應的時間,葉扶琉又開始搖骰子,“開盅!看你們手裡的竹籤,這回是二。”
素秋拿著“二”字籤,緊張地咬唇,“娘子,是我。”
葉扶琉依舊把插滿竹籤的籤筒遞給她,素秋這回搖出個“十二籤。”
“第十二籤。讓我看看——”葉扶琉從小布包裡摸索出籤文,當眾展開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