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錦站在這裡,後悔得腦袋都有些疼。

聽說洛昕一早派了人去接應桃笙,沈若錦便自告奮勇要特地迎出門來,歡迎這位“三妹妹”的到來。

沈若錦這次是掐著點來的,桃笙原本跟洛昕身邊媽媽的反饋的出發時間是辰時二刻,這會兒過來接應時間也算正好。

誰知這次前去同光巷接桃笙回來的馬車回來得特別慢,竟然遲了足足兩刻鐘功夫,叫她站了這好一會兒,凍得心口都有些疼。

門房值守的下人們也看出了她的窘境,幾次三番讓她去裡面歇息。

門房平日裡當差的是幾個僕婦和小廝,裡面也是他們平日裡歇息的屋子,這樣的環境沈若錦自然是忍不了的,她捏住手帕輕輕擺手道:“我去了你們難免拘束,還是在外頭略站站得好。”

正當此時,又有一個婆子走了上來,對著沈若錦賠笑道:“姑娘要不先去裡面花廳暖和著,等到那邊馬車到了,我派人請您出來便是。”

若錦為了表現和桃笙的姐妹情深,表現自己的大度懂事,早膳時候當著父母和祖母的面說了要來迎接桃笙,這會兒自然不能做出自己打臉的事情來,只能咬牙讓婢女碧琴將披風換了鶴氅過來,立在原地堅持等待。

站在這裡的兩刻鐘時間裡,沈若錦站在冷風當中也想了不少。

一方面,覺得自己很得沈老夫人和文遠侯沈裕喜歡,如今又被選為了東宮太子長女的伴讀,侯府嫡長女的位子可以說穩穩當當。

可即便如此,她卻又總是剋制不住地想要討好家裡人,也忍不住在心中暗中和桃笙比較,想要讓大家看出二人差距,每次聽到祖母和父親議論桃笙的家教和行為,心中會有一種類似興奮的滿足感。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對甚至偏激,但卻總忍不住陷入這樣的旋渦當中,無法自拔,想要全方位展現自己的懂事知禮,全方位碾壓桃笙。

桃笙看到若錦臉凍得都有些發白,身子也有些搖搖欲墜,像是一朵迎風飄搖的水仙花,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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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對於新年向來重視,尤其是這些不需要經營勞作的高門大戶,從除夕到正月十五這段時間都處於一個“過年”相對放鬆的狀態當中。

今日的文遠侯府也是相當熱鬧,親戚來得十分齊全。

長輩們都聚在了前廳裡面打牌聊天,幾個小輩則聚在暖閣當中吃茶說話。

沈若錦帶著桃笙抵達暖閣之時,沈辭正在和幾個堂兄弟一起玩骰子,沈樾則和堂妹沈秋然正在翻閱著一本詩集,沈渙正和兩位堂妹商量著年後出門踏青。

沈辭正好衝著大門的方向坐著,第一個注意到了進屋的兩位姐姐。他看到沈若錦臉色蒼白,捧著胸口蹙著眉頭走了進來,當即就有些心疼地對桃笙道:“若錦姐姐本來身體就不好,這次也是為著特意出去迎你才會凍得心口疼的,若是你能早出門兩刻鐘,她也不至如此。”

沈渙看向桃笙的眼神也開始有些不善,他拉著若錦靠著暖爐坐下,又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了她的手上:“二妹妹快坐下來暖一暖,莫要為了不相干的人凍出什麼事來才好。”

沈樾見此情形也對著桃笙低聲道:“原本祖母說了要若錦留在房裡暖和的,她一心惦記著你,聽說你要來,一早就去外面等著,當真不易。”

言下之意,桃笙很該承沈若錦的情。

這些情節桃笙在原文當中基本都曾經見過,雖然並不跟原文當中一模一樣,但是大同小異。

一旦桃笙和若錦之間發生糾紛,大家都會向著若錦,她哪怕站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只是因為她的存在讓若錦皺一皺眉頭都是她的錯誤。

桃笙倒也沒打算慣著這家人的脾氣,撿了張空椅子在下首坐下來:“照這麼說,我當真是好好該感謝一下沈二姑娘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二姑娘去門外迎我的事,可有讓什麼人提前跟我說過?”

沈若錦咬住了下唇,許久才吐出兩個字來:“不曾。”

桃笙又道:“那就是沈二姑娘伶俐,腳程比門房帶路的人更快一些,有二姑娘幫著我帶路,我也能早些進來這裡暖和,所以我該當感激。”

桃笙這兩句話當即讓在座眾人理清了其中這段關係。

一則桃笙並不知沈若錦要去門外迎她,更不知她在外等了這許久的時間;二則沈若錦去接桃笙的行為,並沒有給桃笙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和便宜,反而招來了幾個兄弟的埋怨,對於桃笙來說壓根算不得什麼好事。

沈家二房的幾個姊妹也覺得奇怪,按方才沈辭的說法,這位洛姑娘就是侯夫人家裡的一個遠房親戚,看起來和若錦並不相熟的樣子,估計從前也沒見過幾面。

照這麼說來,其實沈若錦倒也不必這樣巴巴兒在冷風裡等著迎接,這看上去有些倒貼過度,純屬自我感動。若是人家洛姑娘領情還好,這會兒不領情反而成了笑話。

想到這裡,幾人看若錦和沈家兄弟的眼光也變得微妙了起來。

不知其中內情的堂姐沈秋然對著眾人開口道:“這位洛家妹妹以前沒怎麼見,但是見了覺得面善,聽說是洛家的親眷,想來就是家裡重要的客人了。若錦妹妹是主動去迎客,又不是洛家妹妹逼著去的,熱情待客原也是我們沈家家風,你們又怎麼能把這件事情怪在洛家妹妹頭上?這般護短,實非待客之道。”

沈秋然這番話說完後,沈樾幾人才意識到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當中最重要的部分。

他們都知道桃笙的真實身份,在面對她的時候不免總會帶入一些主觀情緒,覺得她是那個冥頑不化賭氣不肯回家的正牌沈二姑娘,卻沒想到按照如今的情境來講,桃笙其實是母親請來侯府的客人。

而他們方才的那些行為,的確有些過頭,連自幼長輩教導的待客基本的最道理都不懂了。

沈秋然一番話說得沈辭等人都低下了頭。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沈樾對著桃笙越發小心,沈渙把座位挪得離著桃笙遠了一些,沈辭見狀也收斂了不少。

到底是沈若錦心理素質更強一些,方才聽了這話後眼眶都有些紅了,但一直忍著沒有說桃笙半個字的不好。

正當此時,前頭有了不小的動靜,聽起來是侯府當家沈裕到來,給母親和幾位伯母嬸孃和族中嫂嫂拜年,又陪著沈老夫人一起摸幾把牌,頗有幾分“綵衣娛親”的架勢。

沈裕打完牌後,又找了人示意若錦,把桃笙帶到正院中來。

若錦判斷了一下沈裕的意思,大概只想讓她避著人把桃笙叫過去,卻並沒有給自己指示,也沒有存著讓自己一起去的心思。

想到這裡,若錦心中就有些不安,不知道父親叫桃笙單獨過去會說什麼,又想著父親沒有明令禁止她跟著,便帶著桃笙一起來了正院。

洛昕這段時日身子不好,並沒有過來老夫人這邊一起打牌,此時正在正院當中等著桃笙。

見到兩個女兒一起到來,洛昕便招呼桃笙和若錦坐了下來。

桃笙坐下來,目光定格在了洛昕的手上。

洛昕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非常適合樂器彈奏。桃笙前世雖然在作曲方面小有成就,但在演奏方面一向平平,她一直認為除了啟蒙太晚外,和手指條件也不小的關係。

桃笙在心中默默給洛昕加了分,再看到沈裕戴著綠色大扳指的粗短手指,覺得自己的手不如洛昕美是這位拉低了顏值,又給這位性情不定的便宜父親默默減了個分。

沈裕今天又見到了桃笙的人,想著要抓緊時間對這個桀驁不馴的女兒再教育上一番。

沈裕坐下來剛說了沒幾句,沈辭便帶著功課找了過來。

桃笙和若錦離開後,兄弟幾人去了外頭投壺,後來又到了書房欣賞字畫。

有個剛剛考過了廩生的表哥看到了他的功課,對著他其中的一篇文章連連誇讚,道是這一篇寫得極好,是連自己都沒有的水準。

這一篇文章的確是沈辭下了功夫認真寫的,雖然沒有表哥說得那麼好,但的確也是能看得見進步的。

沈辭被幾個堂兄弟起鬨誇讚了一番,心裡有些癢,就想著帶著功課過來父親看看,也是想要在新的一年再求一番誇獎,討個好彩頭。

沈裕看了沈辭這篇功課後,覺得相比從前寫得那些文章,的確有了不小的進步,當即也對著他讚了幾句。

誇過了沈辭之後,沈裕又轉頭來問桃笙:“我聽說你那表哥也在備考,你姨母也忙碌得很,想來這次新年家裡頭也沒什麼心思準備罷?”

沈辭也好奇道:“三姐姐新年是如何過得?母親一直心裡掛念著,不如也跟我們說說。”

緊接著,便就年夜飯水準、家中節日佈置和相關問題問了個遍。

得知桃笙在蘇家只吃了一頓簡單的年夜飯,沒有什麼珍貴食材,也沒有名廚操刀;家中房子不大,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個小院,並未怎麼進行新年佈置,裝飾用的燈籠也是購買自普通小店。

且因為蘇嘉在京裡沒有其他親戚,所以桃笙收到的壓歲錢只有姨母和表哥給的兩個紅包,想來也沒多少的銀錢。

沈裕聽得連連搖頭。

桃笙寧可住在這般窮酸的人家,也不肯回到侯府中來,著實是倔得很。

他甚至開始有些懷疑,是不是桑媽媽在弄丟這孩子的時候給摔傻了,總覺得腦袋不太好使。

此時他的耐心也基本售罄,只是對著桃笙冷冷問道:“你若是想通了,願意回來,等過了正月我可以考慮找人給你把戶籍落到家中來。”

桃笙如今應付這個話題已經是相當的輕車熟路:“姨母打算出了正月就把京裡閒置的那間鋪子開起來,那時家裡正缺人手,所以我大概也沒什麼空閒能來府上了。”

沈裕再次被桃笙打臉,黑著臉坐在了一邊,不再理會這個不可理喻的女兒,就連方才想要教育的話也都懶得再說。

沈辭對著桃笙冷哼一聲:“如果你要一直這樣自暴自棄下去,日後的你跟若錦定然會是雲泥之別。”

說罷,沈辭又對著桃笙自顧自補充:“雲泥之別你可知是什麼意思?那懸殊就好比是天上的雲彩和地上泥土的區別一般大。”

說話間,沈辭看桃笙盯著自己手上的功課在看,忙一把將功課藏到了身後,不滿道:“努力的人和不努力的人,日後境遇會是天差地別,怎麼?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想起那日在書房無意中瞥到的表兄季晏明的功課,再跟眼前沈辭的文章一比,桃笙覺得自己更加充分而深刻地理解到了“雲泥之別”的含義。

桃笙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等到半年後的秋闈時候,想來就能見了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