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缺沒有料到自己運氣這般好,剛來降魔樓沒多久就發現陳竹果然出事了,並且危在旦夕。

泡個溫泉都能泡出問題,這運氣......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哪有資格吐槽別人的運氣。

想到自己剛丟掉的幾千兩銀子,他就有一種怒火焚身,想把全天下老鼠都殺乾淨的衝動。

塔塔開!

見他忽然殺機浮現,送信的夥計兒嚇了一跳。

不過季缺轉瞬恢復正常,認真說道:“雲浮山的金梅山莊?找個人帶路,快!”

之後,一輛由四匹駿馬拉著的黑色馬車碾碎了冰雪,載著季缺去了。

當馬車到達金梅山莊時,駕車的馬伕只感覺自己少了半條命。

這不到一日時光的路程,他親眼看到兩支長長的冰稜如長槍般cha進了身後的車廂裡,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竄上了馬車,理都沒理他,徑直往車廂後鑽去,最離譜的是,中途路過一個城鎮時,有人打架,把滾燙的油鍋砸進了車廂裡。

他當時剛想要停車,就聽見身後季缺的聲音平靜響起——“別停,繼續。”。

馬伕就在這種心驚膽顫的狀態下,跑完了他的行程。

季缺剛想和對方道個謝,結果只見馬車一個麻利的轉身,然後漂移過彎,消失在了視線中。

直至奔到山腳下,車伕這才敢出了一口大氣。

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他總感覺再和那少年呆下去,會有更加可怕的事發生。

車伕看著身後的車廂,依舊心有餘季。

只見車廂上遠不止兩個被冰稜穴出來的孔洞,可見中途這車廂還遭遇了他沒注意到的危險。

車廂內,斷掉的蛇頭杵在那裡,蛇身倒是不見了。

不對,車伕很快發現,幾截蛇骨頭包在旁邊的油紙上,車廂內瀰漫著澹澹的油炸味道。

難道......

車伕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此子恐怖如斯。

季缺發現自己能這麼順利的來到金梅山莊,不禁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那種規格的馬車,平時兩匹馬拉都算得上奢侈,季缺讓車伕弄了四匹,不是財大氣粗可報銷,皆是為了防止馬崴腳。

誰曾想一匹馬都沒有遭殃。

運氣實在是不錯了。

之後,季缺腳步輕快的走到山莊門口,屋頂的積雪恰好唰的一聲滑落了下來,他一個靈動的前移,躲開了積雪的同時,還瀟灑推開了山莊門。

之後,他就看見兩個長得挺粉嫩的小姑娘正站在那裡。

其中一個姑娘迎了過來,甜甜笑道:“季公子,是你嗎?陳公子正在讓我們等你呢?”

季缺不禁道:“是我,你們是他什麼人?”

姑娘解釋道:“陳公子是我和姐姐老闆了,專門讓我和姐姐在這裡服侍他和王小姐一段時間,說表現得好,工錢加倍。”

季缺一臉震驚道:“這小子也太會了吧。”

對季缺來說,包個山莊泡溫泉,還請漂亮小姑娘服侍,這實在是太奢侈了。

這得要多少銀子。

算來算去,還是貓貓林香織姑娘價效比最高,一頓烤肉能騙她按摩一個時辰。

片刻之後,季缺在灶臺裡看到了“太會了!”的陳竹。

只見陳竹用機關把自己層層困住,特別是手,起碼加了三道鎖。

看到這一幕,季缺一時有些同情對方。

特別是對方中間頭髮沒了,四周髮絲紛亂含著淚的模樣,實在是可憐。

是啊,本來高高興興包個山莊泡溫泉,還有漂亮的小姑娘服侍,結果一下子成這樣了。

這落差確實挺大的。

用陳竹的話說,他如果不鎖住自己,會忍不住想把自己手指吃掉。

說到“吃手指”這件事,他雙眼一下子充滿了貪婪的**,甚至死死盯著季缺那雙十指纖長有力的手。

隨即,他反應過來,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哭訴道:“季哥,寧姑娘在哪兒?”

季缺回答道:“她受了點小傷,說要歇歇,不在附近,暫時還沒搭上線。”

陳竹面如死灰,說道:“那我恐怕不行了。”

之後,他就訴說起了自己中招的經歷。

自從十里坪回來後,陳竹一直在致力於讓頭髮快速生長。

可是倒黴的是,他想什麼什麼偏不行。

他應該是傷到了頭皮,回來後好些天了,頭頂上連一點細絨毛都沒有,一下子慌了。

是的,修行這種事可謂益處多多,能增長自身實力不說,突破到一定境界更是能辟穀養生、增長壽元。

可惜管不了頭髮。

他清楚記得曾經聽到過的一個六境搬山境的宗師的故事。

那位宗師是月輪國的一名太監,因為一場意外,得到了一位已故陸地神仙的傳承,在宮裡偷偷修煉,竟然成為了一名六境搬山境的宗師,後來權傾朝野,差點在這月輪小國裡改朝換代。

可是他出名的不是差點改朝換代這件事,而是重新長出了命根子,霸佔了皇后好長一段時間。

這位太監宗師的一生可謂跌宕起伏,從一個小小無能的太監,到權傾朝野的宗師,中途還讓皇帝戴了好長一段時間綠帽子,併為他誕下了好些個子嗣,可謂十分精彩。

可以說,那位太監宗師擁有了格外傳奇的一生,可是他死前卻有一個天大的遺憾。

長不出頭髮和鬍鬚。

是的,一個傳奇太監,連命根子都能獲得新生,卻拿謝頂沒有辦法。

於是乎,陳竹只能走上吃偏方的道路。

中途自然是走了不少彎路,有的偏方偏得,他蛤蟆都吃了幾隻。

可以說為了自己的外在,陳竹很拼。

而就在拼的過程中,陳竹發現自己多了一個愛啃手指頭的怪癖。

他初始不以為然,因為他小時候唸書時,也經常啃手指頭思考問題,直至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一個夢?”季缺疑惑道。

“對,就是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來到了一間屋子裡。

一間掛滿了各種手指的屋子。

陳竹當時在夢裡就嚇了一跳,因為那些手指太多了。

它們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有的看起來很新鮮,還滴著血,有的則呈烏青色,不知吊在那裡多長時間。

他看到的最大的一根手指,少說也有半人長,手臂粗。

這些手指被懸在木樑上,排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看起來跟大戶人家儲藏臘肉和香腸的庫房一樣,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他當時想離開那裡,卻發現這房間大得出奇。

那屋子像是由洞窟改建而成的,他看到了一面石壁,以及石壁上一尊神像。

那尊神像杵在石壁間,面容端莊、一臉悲憫,就像是活的,他老是不由自主想起廟裡的觀音。

只能說那尊栩栩如生的神像,神態和人間供奉的觀音大士很像。

可是它越是栩栩如生,越顯得仙氣縹緲、慈悲心腸,陳竹就越感到恐怖。

因為哪家觀音會被供奉在這掛滿了人手指的殿宇裡。

他開始逃竄,卻忽然被一朵蓮花裹住了。

誰能想到,這掛滿人指的房間裡,竟然生長著一株株碩大的蓮花。

那朵蓮花束縛住了他,緊接著,他就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籠罩在黑袍中,一時看不真切,直至對方親自出現在他面前,他只感到心尖都在發顫。

因為這個黑袍人,竟然長著和那尊神像一樣的臉。

一樣的端莊、慈悲,卻帶給人巨大的恐懼感。

黑袍人手拿著一隻木托盤,托盤上則是一根根裹著香灰的手指。

陳竹被裹在蓮花裡動彈不得,於是那黑袍人就強行把那些新鮮的、血淋淋的手指塞進了他的嘴巴里。

他當時害怕和恐懼得不行,於是一下子就醒了。

陳竹雖然被夢嚇了一跳,可是很快穩住了心神,常年的降魔經歷,偶爾做做噩夢很正常。

誰曾想,過了兩天,他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間掛滿手指的房間裡。

他依舊被裹在那朵蓮花中,像是上一次夢境的延續。

只是這一次,那黑袍人送來的不再是裹著香灰的手指,而是用瓦罐燉好的手指......

他害怕得要命,可是噩夢還是成真了。

他又被強行吃了手指,連湯都被灌了個乾淨。

在這過程中,陳竹很清楚的感受到,那尊杵在石壁中的神像是活的,一直在悲憫的看著自己。

可怕就可怕在,這一次,他竟然覺得這燉好的手指有點香。

香得直至他醒了過來,依舊對那味道念念不忘。

陳竹當時嚇得汗都出來了。

他在夢裡吃了人的手指,非但沒有覺得噁心,竟然覺得很香。

這次這個夢,已讓陳竹生出了些許警惕。

身為一個降魔者,夢魔入夢的傳說他聽說過,卻從未遇到過。

他剛開始著手蒐集相關卷宗,可第三次夢境又來了。

這一次,依舊是那間陰冷詭譎的屋子。

和之前相比,這屋子裡多了不少積水,被蓮花裹在裡面的陳竹,總覺得來到了一片陰森恐怖的蓮池裡。

蓮池上有一簇爐火,爐火上更擺著那樣一隻土紅色的瓦罐。

看到這隻瓦罐,陳竹竟不由自主的開始吞嚥口水。

緊接著,他就看到那黑袍人在採摘手指。

是的,那一隻只掛在屋子裡的手指,看起來就像是長在樹上的果實,被這黑袍人一一摘了下來,扔進了瓦罐裡。

肉的香味很快瀰漫了整間屋子,陳竹一時竟有一種餓了好久,要饞哭了的強烈飢餓感。

他掙扎著,竟然很想吃那一瓦罐手指。

這個時候,黑衣人很貼心的把那瓦罐端了過來。

這一次,對方沒有強迫他,隨著蓮花一鬆,那裝著人手指的瓦罐就擺在了陳竹面前。

陳竹掙扎著,只覺得那種飢餓感變得越發強烈,眼前的手指變得越來越香。

最終,他吃下了第一根手指......

第二根......

第三根......

不同於之前吃食時的囫圇吞棗,這一次他竟吃得很仔細,彷佛在享受著前所未有的美食。

直至這瓦罐裡只剩下了最後三根手指,陳竹終於吞嚥著唾沫,停了下來。

因為他認出來了,這三根手指是師妹王花的。

師妹的手指他再清楚不過了,所以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其中一個指甲上還有他親自塗抹的淺青色花紋。

陳竹開始痛苦掙扎,甚至想要去嘔吐,因為他不確定之前那些手指裡,有沒有師妹的。

可是隨著那罐子裡飄出來的香味越來越濃烈,他肚子裡的饞蟲不要命般的指使著他,他最終吃完了那三根手指。

師妹王花的手指。

陳竹醒了過來,一時既噁心又惶恐,以及感到深深的自責。

他身為一個降魔者,竟然會吃人手指那種東西,即便在夢裡,也代表著他心智不堅定。

更可怕的是,他最後連師妹的手指都沒有放過。

他即便中招了,也不該墮落成這樣吧?

總之,陳竹醒來後的心情是抑鬱,甚至是絕望的。

他不敢在輕易睡覺,更不敢和師妹說起這事,害怕嚇壞了她。

當時陳竹已想著找人求援了,可是他一時難以啟齒不說,附近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他們這號分樓的人,還真沒人有對付夢魔這類邪祟的經驗,甚至精通此道的宗門人士都沒有。

之後,陳竹想到了一個人。

當時正在雲雪宗的寧紅魚。

他大概知道,寧姑娘的那隻眼睛應該很擅長破解幻術、幻夢之類的東西。

可是寧姑娘是當諜子進去的,他並不知道對方現在在哪裡,是什麼身份,也擔心他的貿然出現,會給寧紅魚和季缺帶來危險。

就在他躊躇著收拾東西的時候,之前被他頂替了職位的孫管事忽然看出了異常,說他“著了夜魔相。”。

陳竹當時一見有人懂這個,趕緊就向孫管事道出了緣由,要他幫自己。

孫管事表示自己一個人解決不了這件事,他必須去找一個幫手,需要兩天時間。

陳竹自然答應了下來。

可就是這個等待,等出了事情。

兩天之後,孫管事並沒有回來,而他對手指的**變得越來越強烈。

陳竹當時根本不敢見師妹,生怕一見到對方,就會把對方手指咬下來。

第四天,孫管事依舊沒有訊息,陳竹知道可能出事了。

他擔心自己扛不下去,因為幾天幾夜沒閤眼,他已到了極限。

於是他趕緊來到了這金梅山莊,想避開師妹。

這期間,他吃了好多“手指”,雞的、鴨的、鵝的。

他甚至發現,自己竟然很擅長做手指一樣的糕點。

又一次跌入夢境之後,他再次大吃特吃,已然顧不上什麼師不師妹的手指了。

他能清楚看到,在他吞食手指的時候,那神像就在那裡笑著看著他,一臉慈悲。

在他夢醒前夕,他忽然聽到了一句話——“七日,七日後你沒有吃到你師妹的手指,就該失控了。”。

陳竹醒來,雖然並不知道“失控”到底指什麼,卻清楚那肯定會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後果。

那種飢餓的感覺,是吃再多雞腳、鴨腳都解決不了的。

陳竹想過自殺,卻在某天夜裡,鬼使神差的送出了一封信。

一封讓師妹王花過來的信。

按照陳竹的描述,當時他已分不清虛實了,看著那兩個姑娘的手指就想要切下來燉著吃。

陳竹曾也算一個放浪子弟,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可後面可以說全戒了。

可這一次,他在這樣的誘惑面前,卻是這般不堪一擊。

萬幸在王花到來的前夕,他忽然獲得了一點清明,把自己鎖在了這口灶裡,進而避免了那可怕的一幕發生。

王花惶恐道:“也就是說,如今離那七日期限,只剩下了一天一夜?”

陳竹點頭,沙啞道:“這也是我想找寧姑娘的原因,她應該精通此道。”

王花一臉焦急道:“可是,可是寧姑娘不在。”

隨即,她看向了季缺,戰戰兢兢道:“季公子,你懂這個嗎?”

季缺很認真的回答道:“第一次聽說。”

王花和陳竹一下子面如死灰。

王花帶著哭腔道:“師兄,你走了的話,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的那些寶貝,我也會好好照顧好的。”

陳竹差點吐血了。

這時,季缺再次一臉認真道:“你們不要這麼悲觀,我雖然不會,卻可以學。”

王花驚訝道:“學?現在?”

季缺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知道哪裡有和夢有關的秘籍嗎?或者有關卷宗也行。”

王花一下子哭了起來,哭嚎道:“師兄,你想吃點什麼,吃完好上路。”

陳竹眼睛通紅道:“你的手指,燉的。”

王花哭得更大聲了,說道:“這個恐怕不行。”

這時,陳竹也哭了,饞哭的。

這一對師兄妹,一個在灶臺內,一個灶臺外,一個全身上下被鎖住,一個又給對方手上加了一道鎖,哭得肝腸寸斷,上演著人世間最為悲壯的生離死別。

特別是陳竹,眼淚鼻涕跟不要錢一樣。

季缺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兩人,說道:“我說認真的,你們難道不相信我這個萬中無一的修行奇才?”

王花和陳竹同時震驚的看著他。

他平靜的看向了他們,同時也看向了識海里那管紅彤彤的悟性條。

就算不相信我,相信它還是沒多大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