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季缺想要聽故事,這個渾身肌肉的六趾老頭甩了甩煙管,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給季缺講了一個長江巫峽上發生的怪事。

盧老六的老家是長江邊的一個小漁村,他自小和同村的烏三關係要好。

由於當時稅賦繁重,漁村裡一夥年輕人發現只捕魚很難維持生活,於是結伴去了長江碼頭當起了夥計兒。

由於開船天賦異稟,再加六根腳趾的特點,盧老六很快在某家船行站穩了腳跟,至於後面來到了天仁城,有了自己的船,那都是後話了。

當時在長江跑水路的時候非常辛苦的,他還好,跑的是相對平緩的河道,而他的兄弟烏三則沒有那麼幸運的了,經常跑那段最為險惡的巫峽水道。

巫峽水道河道崎區,藏著不少暗流礁石,即便經常跑船的老舵手,到那裡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按照盧老六的說法,那裡兩岸的山崖上全是參天古木,重重疊疊,遇到河道較窄的時候,陽光透不過分許,白晝宛若黑夜。

這一日,烏三又跑的這條水道,這條道最為兇險辛苦,但給的工錢要多不少。

沒辦法,烏三家最窮,父母身體又不好,確實更需要錢。

那時剛到黃昏,天色晦暗,兩岸的猿聲在兩側迴盪起來,猶若鬼哭。

烏三依舊在甲板上搬貨,結果突然聽見啪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掉在了他身旁。

那段水路兩岸古木參天,陽光透進來得極少,烏三眯眼去看,看不真切,只覺得是一件衣服。

他內心生出了一種毛毛的感覺,那種看不清的感覺讓他心頭很不舒服。

這時,船上一個夥計兒從旁邊走過,烏三還來不及提醒,對方已經踩了上去。

結果只聽見滋的一聲,那夥計兒腳底一打滑,啪的一聲摔在了甲板上。

他剛想去扶對方,結果一聲驚恐的吼聲便在船上突兀響起。

“鬼啊!鬼啊!”

那夥計兒倒在地上,雙手雙腳亂撲騰,驚恐大叫道。

船老大聽見動靜之後,帶著人趕了過來。

這時,昏黃的夕陽光線剛好透過樹蔭重新投射在甲板上。

這一瞬間,早已呈驚弓之鳥之態的烏三嚇得徑直摔在了地上,連滾帶爬往後退。

那是一張人皮!

整個頭顱沒有了骨骼和血肉支撐,但是五官的模樣還在,特別是那一雙泛黃的眼睛,像是在陰冷的盯著你。

剛剛那個夥計兒就是這樣被嚇到的。

饒是見多識廣的船老大都嚇了一跳,旁邊的幫工不禁帶著顫音道:“頭兒,這是啥?”

船老大一把提起了旁邊的烏三,問道:“這東西哪來的?”

烏三指了指頭頂,惶恐道:“我也不清楚,感覺是從上面掉下來的?”

這段水道上全是生長在山崖間的大樹,陽光很難透進來,宛若另外一個世界。

“匹娘賊,該不會是誰殺了人從上面拋屍吧。”船老大說道。

旁邊的夥計兒戰戰兢兢道:“可是,哪有屍體,哪有屍體只有一張皮的。”

是的,這張人皮躺在那裡,在船首燈籠昏黃的光線下,看起來特別完整,甚至找不到什麼血跡和傷口,很是詭異。

船老大拍了那夥計兒腦袋一巴掌,吼道:“少給老子神神叨叨的,老子船上的規矩不知道?扔下船去,繼續幹活!”

船老大雖然心底發憷,但終究是個老江湖,深知這種事情就怕神神叨叨引起恐慌,於是選擇了比較粗暴的方式。

那張人皮是被一個夥計兒用一根竹竿挑著扔下了去的,而就在那東西掉下船的一瞬間,烏三差點嚇尿了。

那一剎那,那張人皮像是在笑。

船上一群人被嚇得夠嗆。

不過很快的,那段最為險惡的水道過了,水勢一下子平緩了下來,大夥兒緊繃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因為他們知道,只要再過兩個時辰,就可以抵達碼頭了,幾個受到驚嚇的夥計兒甚至約好了去那小山城裡找女人壓壓驚。

烏三和之前那個踩中那人皮的夥計兒嚇得最慘。

那夥計兒名叫“小武”,嚇得幹活都不利索了,被安排在了船艙內休息。

烏三膽子平時不算小,可今天那情況著實詭異,被嚇得不輕。

那張人皮帶來的陰冷之感,即便他回想起來都汗毛豎立。

特別是那張人皮最後的笑容。

他知道,船上那幾個同伴肯定也看見了那笑容,但是他們都不說。

或者說,不敢說。

沒要多久,精疲力盡的烏三在船艙裡沉沉睡去。

模模湖湖中,他聽到了船上夥計兒的吆喝聲,彷佛是要叫他一起去玩姑娘。

烏三覺得,這種事不能不合群,於是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一剎那,那張女人的人皮便落入了他視線裡。

那張人皮就貼在他頭頂的木板上,正冷冷的看著他,然後突然露出了和之前一樣的笑容。

旁邊的油燈不知是誰點亮的,那笑容泛著黃......

一時間,屎尿鼻涕一股腦兒從烏三身上湧出,他嚇得想大叫,可是喉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時,只聽見彭的一聲開門聲響起。

“老三,小武,別睡了,快到了......”

烏三隻看到那人皮一閃,帶著什麼東西從船艙的縫隙鑽了出去。

這時,船艙內響起了一陣可怕的叫聲。

烏三的隔壁床,也就是小武的床上,躺著一具無皮屍體。

烏三這才知道,剛剛那張女人皮帶走的事物,正是小武的皮......

小武的皮被活脫脫的扒了下來!

後來,烏三等人上岸後,近一月不敢上船。

眾人一打聽之下,才從那小山城老人口中得知,那張女人皮很可能屬於一個叫做“胭脂”的女人。

胭脂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住在巫峽上游,很早就有心上人,有一次,她坐船前往這小山城,來看心上人,結果遇到了匪賊劫船,把她殺害了。

據說她被拋下船時,身體被一根凸出的竹竿尖划來了,於是落入河中時,皮都被扯開的。

而那群匪賊劫持的貨船,之後安靜的抵達了碼頭,只是令碼頭上的人感到奇怪的是,居然一直沒人下來。

後面有人上船打探,才發現裡面只有一個躲在船底的年輕女子,其餘人全部變成了沒有皮的屍體。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可是小地方天高皇帝遠,衙門作威作福慣了,又沒什麼實力,哪有空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

之後,在那段河道上跑的船伕時不時會聽到女人的歌聲,如果你仔細去聽,會發現是一個女人在訴說自己很寂寞,很想找人陪陪她。

那詭異人皮的傳言也是從那時開始的,只是真正遇到的人少,信的人不多,沒想到烏三那次交了“好”運氣。

“可憐咱那兄弟,至此再也沒下過水,再也沒出過老家的小漁村。不過上次咱回去時,發現他居然多了一個賢惠媳婦兒和漂亮女兒,日子過得不算賴,羨慕得老頭兒我幼。”

說著,盧老六勐抽了一口煙,抽得那叫一個兇勐。

這時,夕陽已完全沉了下去,河面泛起了水霧,這艘船很快變得形單影隻起來。

今日天氣不好,船身上點燃的燈火,很快成為了此間唯一的光源。

那兩側陡峭的大山,彷佛猙獰的巨獸,要將整條船吞沒一般。

一時間,聽完故事的季缺只覺得自己正站在巫峽的那段陰暗水道里。

在這樣的環境下聽了這樣一個故事,季缺不禁感慨道:“六爺你這事先不論真假,聽得倒挺刺激。”

這時,盧老六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那可不,公子,要不是看你長得俊,老頭兒我才不給你編故事解乏呢。我頭兒我啊,土生土長的天仁城的人,哪裡去過什麼巫山巫峽。”

季缺和林香織同時眨了眨眼睛。

我艹,這老頭兒這麼聲情並茂講了一個故事,敢情是假的。

老子真是信了他的邪!

季缺不禁感慨道:“老頭兒,你不去說書可惜了。”

盧老六哈哈大笑道:“還真有茶樓請我去,只是老頭兒我不願意而已。我說啊,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神神鬼鬼,說來說去,盡是些像老頭兒這樣的人編的。”

他話音剛落,只聽見啪的一聲,像是有衣服之類的東西掉在了船尾。

季缺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東西?”

盧老六笑著道:“能是什麼?總不能是人皮吧?”

只是他笑著笑著,臉上的表情都僵硬了不少。

因為這個時候,就有一陣縹緲的女聲飄來。

這聲音不像是唱歌,有點像是戲曲,彷佛戲臺上的花旦在吊著嗓子唱戲。

那聲音忽遠忽近,帶著一股悲傷的意味,在河道兩側的山林間迴盪著。

盧老六苦著個臉道:“這大晚上,深山老林的,哪家瘋婆子亂唱戲,嚇到人怎麼辦?”

這歌聲漸漸遠了,可這個時候,就有一陣嗤嗤的細小聲音從船尾傳來,就像是有件浸了水的衣服在木板上拖行。

或者說,溼漉漉的人皮?

這個時候,盧老六看起來就像是要哭了,六根腳趾蜷在一起,帶著哭腔道:“不會吧,這麼倒黴?”

他剛剛敢編鬼故事嚇季缺,那是因為他跑船一向順風順水,就沒出過事。

而今晚......

季缺站在那裡,一臉澹定。

倒黴坐個船聽個故事就能遇到鬼這種事,不是很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