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言醒來時打了個噴嚏,一開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甕聲甕氣。

“我睡著了嗎?”

他揉了揉眼睛,無意識地在楚山野的肩上蹭了下。

楚山野本能地想躲,而後忽地想到如果他躲了,顧輕言就會摔倒,於是生生便在了原處。

"嗯,睡著了,看你睡得挺香,就沒叫你。"

楚山野若無其事地摸了下鼻子,輕咳一聲:“也沒睡多久,沒事。”

遠處那群人終於瘋夠了,特別自覺地撿起地上遺留的煙花爆竹殘骸,仔仔細細地收進袋子裡準備帶回民宿扔掉。

杜興賢提著垃圾袋一路小跑過來,順帶和楚山野打了個招呼:“嘿隊長,剛才兄弟們嗨的時候你幹什麼呢?"

楚山野正回味剛剛和顧輕言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雖然說的話沒什麼好氣,可眼中卻帶著笑意:“跟你有什麼關係,問題那麼多。”

“哎我好奇嘛,”杜興賢對他咧嘴一笑,“你倆就像兩個孤寡老人一樣,燥起來啊!年輕人要有活力啊!"

楚山野隨手抓起一個礦泉水瓶想丟他,卻被杜興賢嬉皮笑臉地躲開了。

顧輕言扶著桌子起身,覺得剛才睡得腿有點麻,一時間站不穩,忽地往旁邊翅趄了一下。

其實也只不過是身子打了個晃,他扶著桌就能站穩,可楚山野的目光卻好像一直落在他身上似的,倏地抓住了他的手。

顧輕言的指尖下意識地在他掌心中微微蜷縮了一下,像是小貓故意用鬍鬚蹭了蹭他。

楚山野觸電似的下意識要鬆開手,卻咬著牙硬生生地穩住了自己的動作,假裝若無其事道:“我扶著你,你站穩了。”

顧輕言剛睡醒,腦袋還是惜惜的,直到走出一段距離才意識到楚山野還牽著他的指尖。

為什麼不牽他的整隻手呢?

他的頭腦中忽地冒出來這個念頭,繼而瞬間清醒了。

或許是因為經常用手的緣故,楚山野的指尖和指腹上似乎有薄繭,隨著兩個人向前走的動作輕輕摩擦著,讓他有點癢。

顧輕言小聲說:"楚山野,你要牽到什麼時候?"

楚山野的動作頓了下,繼而若無其事地

鬆開了他的手,回頭看向他:“我是怕你走不穩,怎麼

了?"

“有點……”

他嚥了口唾沫,不自在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有點熱。”都是謊話。

就牽了個指尖,能熱到哪裡去?顧輕言只是覺得有點彆扭。

今晚之前楚山野還是自己前任的弟弟,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可那個遊戲之後一切就變了。楚山野可能是那個在高中時期傾聽過他無數喜悲的“網友”,而自己也有可能..

喜歡錯了人。

或許他喜歡楚皓就是一個錯誤,是對方毫無下限可言的障眼法。

這是一場荒謬的鬧劇,一場可惡的欺騙,如果是真的,哪怕是他這樣很少和其他人發生爭執的人也很難忍下去。

“怎麼了?”楚山野一直看著他,"你臉色有點差。"

顧輕言回過神來,將自己剛剛翻滾的情緒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沒什麼,剛剛在海邊吹風有點頭疼。"

楚山野聽後“哎”了一聲,臉色有些自責:“怪我,把隊服帶下來就好了,剛才還能給你披著防防風。"

“你帶隊服下來幹什麼?”顧輕言有些哭笑不得,“這麼熱的天你還非得帶一件外套?”

“那不是……

為了給你披著嗎?

楚山野撓了撓頭,最後還是把這句話嚥了回去。

★☆★

民宿樓下有人還在擺攤,只是這個攤位賣的是水果。顧輕言原本都已經路過了,卻忽地折回來停在攤位前。

"怎麼了學霸?”杜興賢原本正在前面擺弄他的手持DV,看見顧輕言停下後有些好奇,“你想吃水果?"

顧輕言搖搖頭,目光卻落在了那幾個榴蓮上。

"這是金枕榴蓮,最近果肉特別肥,”攤主說,“買一個回去嚐嚐?"

楚山野不緊不慢地跟過來,站在他身後:“你要買榴蓮?”

顧輕言之前偶爾看短影片的時候經常刷到開榴蓮的影片,拍影片的小姐姐特別會挑榴蓮,幾乎每個落在她手裡的榴蓮都皮薄餡大,像是來報恩的一樣。

有點想,”顧輕言說,“總是看別人開,自己也想開一次。”楚山野擰著眉,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顧輕言沒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注意力已經完全被果攤上的榴蓮吸引住,彎下腰用手指掐了掐榴蓮的尖。

杜興賢看了楚山野一眼,猶豫著開口:“學霸啊,我們隊……”

“你小心點,別扎著手,”楚山野徑直打斷了杜興賢的話,"這個東西怎麼挑?"顧輕言微微抬起頭:“小杜剛才想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杜興賢摸著頭乾笑一聲,“學霸你挑,挑完了來我房間開,我拍個vlog。”顧輕言不疑有他,在多次比較後終於挑中了一個滿意的榴蓮。

杜興賢看著這一堆帶刺的榴蓮,壓根不知道該從何入手,有些佩服地看向顧輕言:“學霸,你們學習好的人連榴蓮都會挑嗎?"

“也不是。”

顧輕言跟著他走向他的房間:“之前看的影片多了,很想自己試一試,所以來碰碰運氣。”杜興賢的房間是個雙人間,但這會兒首發的剩下三個人正在他房間裡洗牌,似乎想打撲克。"我靠,誰買的榴蓮?"

童然看見顧輕言手裡提著的塑膠袋,眼睛都看直了:“我上次吃榴蓮都是去年的事了。”

“當時小杜買了個榴蓮回來,說是樓下大爺給他打折了,28塊一斤,結果你猜怎麼著?”阮宗這個中單似乎對他們家上單的怨念頗深,這會兒嬉皮笑臉毫不客氣地揭杜興賢的老底:“5斤的榴蓮,殼重4斤半,氣得他拎著榴蓮去找大爺說理,結果人家早就不在那兒了。"

“去去去。”

杜興賢隨手將枕頭砸在他身上,而後目光殷切地看向顧輕言:“學霸,我錄影了,你開吧。”顧輕言“嗯”了一聲,有點緊張。

這也是他看了這麼多影片後第一次自己開榴蓮盲盒,確實不知道開啟后里面會是什麼樣子。“要給你拿把水果刀嗎?”一直站在門邊的楚山野忽然開口,“我看樓下

的廚房裡有。”顧輕言搖了搖頭:“不用。”

他說完,將榴蓮放在了桌上,低頭看了眼榴蓮尖,試探著用手去掰榴蓮殼和榴蓮殼之間的縫隙。

楚山野蹙眉,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你……”他剛說了一個字,卻忽地瞪大了眼睛——那個

榴蓮居然就這麼被顧輕言掰開了!杜興賢和見鬼了一樣,驀地瞪大了眼睛:“什麼?你掰開了?”

“原來真的能直接掰開,”顧輕言唇角微翹,覺得剛才掰開榴蓮殼的那一瞬間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幫我拿個盤子。”

童然忙不失迭地拿來了一個盤子放在顧輕言手邊,顧輕言輕輕將榴蓮殼完全掰開,不由自主地驚歎了一聲:“紙皮誒。”

他捏起落在桌上的榴蓮殼,舉起來給身邊的人看:“看,皮很薄。”

“我靠,這是真的報恩榴蓮。”

杜興賢看著剝出來的那一房肉驚歎:“這是怎麼挑的?”

顧輕言又剝出來了兩房榴蓮肉,小心地放在盤子裡:“挑榴蓮的時候注意看榴蓮的形狀,一般看外形就看得出榴蓮一共有幾房肉,刺也要挑能捏得動的,這樣的榴蓮就算是熟的了。

瓷盤裡放著他剝出來的榴蓮肉,一共四房大肉,一房小肉,像榴蓮糖似的。顧輕言嚐了嚐那塊“榴蓮糖”,滿足道:“好甜。”

學霸,我能嚐嚐嗎?

童然在旁邊忍了半天,從聞見榴蓮香臭香臭的味道時就已經有些忍不住了:“就嘗一塊。”

“你們吃呀,”顧輕言說,“我一個人吃不完,就是買來分給大家的。”

其實吃榴蓮倒是次要的,他主要是想嘗試一下開盲盒的感覺。

原來榴蓮影片裡的都是真的,榴蓮確實能徒手撕開,而且按照那個小姐姐的方法真的能挑到皮薄餡大的報恩榴蓮。

四個人將榴蓮分了個乾淨,顧輕言只在塑膠餐盒裡裝了一塊,這才離開杜興賢的房間準備回去。走在民宿走廊上時,顧輕言忽然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榴蓮啊?

楚山野怔了下,似乎有些意外:“也沒有不喜歡,就是不習慣那個味道。”

他說完後頓了下,輕咳一聲:“你怎麼發現的?”

“我開榴蓮的時候你站得很遠,恨不能逃出去,”顧輕言說,“我要是還看不出來是不是有點太遲鈍了?

楚山野瞥了一眼顧輕言手裡拿著的餐盒,輕輕地笑了下。

“買榴蓮的時候我沒注意,”顧輕言面上的表情多了幾分懊惱,“那個時候你怎麼不

說呀?你說了我就不買了。

“我說這個做什麼。”

楚山野用房卡開啟了顧輕言從自己手裡贏來的海景房,順手將揹包往床上一丟:“你喜歡就買唄,我自己克服一下,又不是聞到榴蓮的味道就會死,而且……

他看了顧輕言一眼,似笑非笑:“挑到合適的榴蓮你很開心啊,為什麼非要為了我改變呢?”

杜興賢去年夏天的時候買了個榴蓮回基地,不知道他反感榴蓮的味道,直接在客廳給開了。他那會兒正好也沒吃早餐,聞見這股味道後有些反胃,難受了一個下午,從此以後對這種食物敬而遠之。剛剛杜興賢提出要在別的房間開榴蓮,其實也是在為他著想。

可顧輕言開榴蓮時好像瞬間鮮活了起來,讓他覺得自己忍一忍好像也沒什麼,挺划算的。

顧輕言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他動作極快地換了拖鞋,扔下一句“我去洗澡”後就鑽進了衛生間裡,只是慌亂的動作和發紅的耳尖讓人知道他說這些話時,心情似乎並不如表面一樣鎮定。

好像從沙灘邊模稜兩可的對話後,這個弟弟愈發大膽起來,什麼話都敢跟他說了。

和楚山野比起來,楚皓不喜歡的東西很怪。他討厭一切帶有番茄的東西,包括吃火鍋時的番茄鍋。顧輕言喜歡吃辣,但唯獨吃火鍋的時候最鍾愛番茄鍋,為此兩人之前爆發過一次爭執。

那會兒顧輕言被他鬧得有點煩,在宿舍樓裡不願見他,他卻像演苦情戲一樣等在宿舍樓下,非得見他一面。

顧輕言樓下的宿管開始趕人後,他才沒辦法下了樓,聽楚皓和他說:“其實我們之間沒必要因為這樣的小事吵架,對不對?但是談戀愛是兩個人相互遷就的過程呀。

“我不喜歡吃番茄,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言言應該知道的,”楚皓說,“言言,我覺得你應該體諒我一些,只不過是個火鍋而已,你吃辣鍋也一樣啊,對不對?

當時的顧輕言剛上大一,對楚皓還有很深的高中時期的濾鏡,被他這麼一引導,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該為何生氣了,反而變得有些迷茫。

可現在顧輕言卻忽然意識到,那個時候的楚皓好像已經開始否定他打壓他,遏制他自己的想法了。

但當時他根本沒意識到,不然也不會現在才和楚皓提分手。顧輕言輕嘆一聲,捏了

捏眉心,剛剛在海灘邊想到的時候再次浮上心頭——

高中的那幾年,真的是楚皓在和他談戀愛嗎?如果是,那為何高中時楚皓與他格外合拍,總能輕而易舉地猜到他在想什麼,可上大學之後對方卻變得越來越陌生和不可理喻,讓他一度產生在和腦內NPC談戀愛的錯覺?

顧輕言想不明白,決定等回去後找個機會好好問問楚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忽地一聲巨響從衛生間傳來,像是什麼東西狠狠砸在地上了一樣。他倏地抬頭望過去,有些緊張地蹙眉道:楚山野?

不會是在衛生間裡滑倒了吧?

他的話剛問出口,就聽見一句字正腔圓又帶著驚嚇的“我靠”響起。顧輕言連忙三兩步衝到衛生間門口敲了敲門:“楚山野?”

衛生間裡沒有回答,他一咬牙推開了衛生間的門,一股帶著熱浪的蒸汽撲面而來。

楚山野只穿了條短褲,赤著上身,這會兒手裡掌著一根原本放在衛生間裡的撐衣杆,虎視眈眈地用撐衣杆的前端對著衛生間裡的某個地方。

顧輕言的臉倏地發燙,手忙腳亂地關上了衛生間的門,卻沒想到楚山野迅速地按住了門框,把他嚇了一跳。

“你手不要了嗎?”顧輕言蹙眉,聲音中是平時罕見的嚴厲,傷到沒有?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衝過澡,楚山野平時侵略性很強的一雙眼睛這會兒溼漉漉的,像是在討主人可憐的小狗。

他猛地抓住顧輕言的衣袖,聲音裡多了一股難以隱藏的驚慌。

這大概是顧輕言和他重逢後,第一次看見他以懇求者的姿態面對自己。

“哥,浴室裡有蟲子,”楚山野的臉色蒼白,“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