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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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得知沈裕突然令自己過去伺候時,容錦還有些莫名其妙,等成英又補了那句“別太素淨”後,她隱約猜到些,稍一猶豫後索性問道:“今日是有什麼人來嗎?”
想著過會兒就會見到,成英也沒隱瞞,如實道:“是明安郡主。”
容錦聽過這位郡主的名頭,知道這是秦太后錦衣玉食養出來的掌上明珠,早年還曾親眼見過她寶馬香車出遊的架勢——
隨侍的丫鬟兩隻手數不過來,為其清道的侍衛更是聲勢浩大。
如今明安郡主登門造訪,沈裕卻要她露面伺候,這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
容錦總算是有些想明白沈裕當初在黎王府為何會收下自己,無奈地笑了聲,隨即翻出妝匣中的胭脂水粉來上妝。
她利落地重新梳了個髮髻,將當初在黎王府的那套釵環頭面簪上,又換了新裁製的一套天青色襦裙,廣袖纖腰,應當是能合了沈裕的用意。
“我就這麼空手過去怕是不妥,”容錦看了眼天色,問成英,“公子今日的藥熬好了嗎?”
成英會意,很快就安排妥當。
容錦理了理鬢髮,端出自己曾經練了無數遍的笑,捧著藥碗進了花廳。
除卻沈裕,花廳中還坐了位紅裙美人。
她身上穿的是再昂貴不過的蜀繡料子,豔若桃李,步搖上那串東珠微微晃著,足見其身份之尊貴,也愈發襯得容色動人。
她正在與沈裕說著些閒話,神情專注,一副小女兒情態,眼中的情誼藏都藏不住。但在看到進門的容錦後,卻是一愣,連說到一半的話都忘了。
容錦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覺著自己像是話本里那種攪人姻緣的,可有沈裕看著,這個惡人她是非當不可。
“公子,您該用藥了,”容錦無視了明安郡主,上前對著沈裕盈盈一拜,語氣中帶了些許親暱,“若是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而沈裕也不似往日那般疏離,甚至難得一笑,從她手中接過藥碗。
容錦被他這一笑晃了神,不敢與沈裕對視,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視線。
兩人未曾對過戲,但已然心照不宣地演上,乍一看倒是煞有介事,只是這“和和美美”落在旁觀的明安郡主眼中,就顯得格外刺眼了。
明安知道沈裕身邊少有侍女,更不會有看起來這般親近的,當即就猜出容錦的身份,臉色霎時沉了下去。
近日外頭那些流言蜚語,明安不是沒聽過,但並不肯信,甚至不顧母親的勸阻執意要親自來送這株雪蓮。
誰知竟真如傳言所說,沈裕他看上了這麼個女人。
單論模樣確實不差,但也不是什麼絕色,再加上那樣的出身,如何配得上沈裕呢?
“沈相,”明安攥緊了衣袖,勉強維繫著臉上的笑意,開口道,“我竟不知,你府上何時多了這麼個不懂規矩的丫鬟?”
“她沒見過什麼世面,規矩學得不好,讓郡主見笑了。”沈裕對明安的失態置若罔聞,含笑道,“我替她賠個不是,郡主就饒她這一回吧。”
這些年來,沈裕何曾對哪個女子這般溫柔小意?他越是這麼說,明安的臉色越是難看。
容錦面上嬌羞地站在沈裕身後,配合著他做出一副茫然柔弱的模樣,心中卻忍不住嘆氣,一時間甚至有些憐愛這位明安郡主。
喜歡什麼人不好,偏要喜歡上沈裕這種,如今就成了自討苦吃。
“你可知,那些人背地裡都是怎麼議論的?”明安站起身,拂開侍女想要攙扶阻攔的手,上前兩步看著沈裕,口不擇言道,“你這幾年的清名,難不成真要為這麼個賤婢摺進去?”
身為她口中的“賤婢”,容錦後退了半步,她知道此時輪不著自己插嘴,只等著沈裕就足夠了。
“郡主慎言,”沈裕果然收斂了笑意,正色道,“這些是非與郡主本沒什麼干係,有勞記掛,但著實不必費心。”
秦家侍女看著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生怕明安再說出什麼逾矩的話,硬著頭皮上前,低聲勸道:“郡主,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夫人還在家中等著呢。”
明安咬著唇,看了看沈裕,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容錦,也難再待下去,恨恨道:“沈裕,你糊塗!”
說完便拂袖離開,侍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容錦冷眼旁觀,總覺著明安郡主走的時候彷彿眼圈都氣紅了,美人委屈成這樣,看起來頗有幾分可憐可愛。
但再看沈裕,卻依然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也是,他那夜在黎王府收下自己,八成就是為著今日,又豈會為此動容?
“你想說什麼?”沈裕斜睨了她一眼,忽而問道。
容錦原以為自己配合著演完這出戏,就可以“功成身退”,哪知到頭來竟還要被沈裕點名來問,愣了愣後答道:“奴婢不敢。”
可沈裕像是並不滿意這回答,並沒準她離開,不疾不徐地喝著藥。
容錦被晾得手足無措,知道他不準備輕易揭過,只得硬著頭皮道:“奴婢只是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的用處。”
聖上說著要為沈裕議親,滿京貴女隨他喜歡都可以挑,實則心中早有屬意。
可沈裕他偏偏不想與秦家結這門親,推拒不了,寧願出此下策,藉著黎王的手順水推舟,徹底打消秦家的念頭。
明瞭之餘,容錦又忍不住想,這真的值得嗎?
沈裕若是與秦家結親,朝中地位會更為穩固,可他寧願冒著觸怒聖上的風險,賠上自己的名聲,就為了毀了這門親事。
他就當真這般厭惡明安郡主?
還是說,他其實心有所屬,但為免牽連到真正的心上人,才會令她來當這個靶子。
沈裕聽了她這回答後,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那你覺著如何?”
這種事情哪裡輪得到她置喙?容錦心中千迴百轉,嘴上半句不敢多說,只溫馴道:“是奴婢的榮幸。”
沈裕因著這句多看了她一眼,抬了抬手,放她離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沒什麼波瀾。
也不知是沈裕忙於政務沒空理會,還是已經忘了令她仿字的事情,容錦兢兢業業地練了月餘,已經能將那信上的簪花小楷仿個九成像,卻始終沒等到傳喚。
興許是因那位過世夫人的緣故,蘇婆婆待她的態度日益好轉,後來也準她在別院閒逛,不必一直困在細柳院內。
只是再外的那層大門,是出不去的。
而不知因何緣故,沈裕很少再來別院這邊,容錦不必擔憂會撞見他,更是長舒一口氣。
入夏後,陰雨連綿數日,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容錦打算給蘇婆婆繡個松鶴延年的荷包當壽禮,可這幾日天光不好,白日也總是昏昏沉沉的。加之時運不濟,她繡那鶴眼之時竟扎破了手,血滴滾落在布料上,格外刺眼。
她含著手指,再看這繡了大半的荷包,心疼得要命,眼皮都跳了下。
雖說是能想法子補救,可這是要給人的壽禮,沾了血總是不祥。容錦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棄了這繡品,再重新趕一份出來。
時值黃昏,容錦倚在窗邊,藉著昏暗的天光重新挑選配線,正琢磨著怎麼才能快些趕工,卻忽而有久違的聲音喚了聲“雲姐”。
容錦梳理絲線的動作一頓。
她已經有許久未曾見過商陸,再聽他的聲音,甚至都有些陌生。
見他就那麼站在雨中,渾身上下溼淋淋的,額邊的碎髮被雨水黏在臉上,容錦也顧不得多想,連忙招呼道:“怎麼也不撐傘?快進來避避雨……”
“雲姐,”商陸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沒了一貫的笑意,帶著些少見的凝重,“公子找你。”
容錦的眼皮又跳了下,沒來由地想,原來方才扎破手是個不祥的預兆。
“好,我這就去。”容錦將理了一半的絲線放下,順道遞了帕巾給商陸,“去讓廚房熬些薑湯吧,雖說你習武身體好,但萬一著涼了總也難免不舒服。”
“我還有旁的事情要辦,下次會記得的。”商陸蒼白的臉上露出些許笑意,稍一猶豫,還是飛快地補了句,“公子今日心情不好,若是有什麼吩咐,你別違背。”
容錦撐開油紙傘,抬眼看著其上自己繪的那幾片蓮葉,應了下來。
被困在此處數月,容錦將別院裡的景緻看了不止多少遍,唯有沈裕住的這片竹林未曾涉足。她踩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一路走過來,鞋襪與裙襬都被積水沾溼,黏膩的感覺揮之不去,甚是難受。
容錦在簷下收起傘,拂去鬢髮上沾染的雨水,忽而想起沈裕的腿傷。
她記得荀大夫曾經提過,說沈裕這傷在冬日和陰雨天最易復發,一旦發作起來,便如群蟻啃噬,比疼痛還難熬。
他這次回別院,難不成是為了養傷?
可此處並沒有那股藥酒的味道,進門後,容錦甚至嗅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倒是讓她想起初遇沈裕那夜遇刺的情形,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雖是傍晚,但房中已經點上了好幾盞燈。
微微跳動的燭火映在沈裕那沒什麼血色的臉上,明明還是那張清俊無雙的面容,甚至還帶了些若有似無的笑意,但容錦還是感覺到商陸的提醒——
沈裕他的心情確實不大好。
沈裕手中把玩著塊印章模樣的小玩意,漫不經心道:“我從前吩咐你的事,做得如何?”
“先前那封信,奴婢能仿得一模一樣。但若是信中未曾涉及過的字,怕是不能做到十成像。”
“寫給我看看。”沈裕坐在那裡未曾動彈,看著她鋪紙研墨。
容錦將那封信看了不知多少遍,哪怕已經月餘未碰,但仍舊清清楚楚地記得其中瑣碎的內容,不僅可以倒背如流,甚至還記得哪處出了筆誤。
被沈裕這麼盯著,她初時還有些慌,但動筆之後反倒不緊張了,寫得也越來越流暢。
而沈裕也並沒等她將一整封長信默寫完,看了會兒,便叫停了。
“還算湊合。”沈裕言簡意賅地點評了句,又吩咐道,“去撿回來,將那紙上的內容,用你練的字跡重抄一遍。”
容錦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角落裡竟有個紙團。看起來像是沈裕寫了什麼不滿意的東西,所以揉成一團,隨手扔開了。
可眼下卻又再次後悔。
容錦滿是困惑地撿起那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紙團,展開,只見其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凌亂得不似出自沈裕之手,但細看筋骨卻又確實是他的手筆。
及至藉著燈火看清內容後,容錦一時竟忘了規矩,難以置信地看向沈裕。
而沈裕懶散地靠著圈椅,似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嗤笑了聲。
“奴婢……”容錦跪在地上,心中顛三倒四的說不清楚,不知是該為自己的冒犯請罪,還是想法子推脫。
從最初,沈裕令她仿寫那封家書開始,容錦就知道八成是有所圖謀,可怎麼也沒料到他會這般……
膽大妄為。
那張被揉成一團的紙上,看起來就像是另一封“家書”,以那位不知名夫人的口吻寫給自家長姐,看起來是抱怨,但字裡行間透漏了夫婿有通敵之嫌。
在看完那一刻,容錦就反應過來,沈裕是想要用這封偽造的信來排除異己。
可他何至於此?
容錦從前聽過茶樓說書先生戲說沈相舊事,雖知道必定有所誇大,但心中也覺著他是個殊為不易的英雄。哪怕黎王府那夜後,她知道此人並非面上看起來那般溫文爾雅,也會心生畏懼,但從未想過他會用這般陰狠的手段栽贓陷害旁人。
以他如今的權勢地位,要什麼有什麼,為何還要如此?
震驚之後,容錦又惶恐起來。
她知曉了沈裕的打算,窺到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若是不順從,會如何?可就算她昧著良心順從了,今後就一定能活嗎?
其實那個春雨夜,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沈裕身後,得以穿過黎王府深宅大院那數層門時,有那麼一瞬曾覺著自己逃離了地獄。
直到如今,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夏夜,才知道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