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經理微微偏頭,用手背輕輕地推了推許舒寧,壓低聲音道:“這裡我來處理,你去通知廚房那邊送點點心過來。”

渾渾噩噩的許舒寧茫然抬頭,不經意地看見了背對她而坐的梁潛,她眼睛如被蟄了般慌忙躲開,“……好的。”

包間的三人也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走完了整套流程後,梁潛起身,程越還在琢磨這件事,沒按捺下好奇心,湊到梁潛身邊低聲追問:“不對,你跟那姑娘認識,她是誰啊,我怎麼從來都沒見過?”

“居然還是池霜店裡的員工……”程越點出了問題的關鍵,“這事怎麼想怎麼都不對啊!”

梁潛面色陰沉,他神色凜然地扣上了袖釦,隨意接過剛才服務員遞來的溼紙巾,慢條斯理地將手指上的印泥擦拭乾淨,依然一言不發。

“阿越,別在這裡說,出去再問。”

一旁的容坤早就看出了點苗頭來,儘管他心裡也有很多疑惑,卻也知道時機地點都不對。

程越:“……”

什麼情況?

從餐廳出來,容坤跟程越還來不及提出疑惑,梁潛匆忙走出幾步後,臉色蒼白,扶著車門,眼前一陣暈眩。程越都被他嚇了一跳,趕忙走上去扶住他,“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梁潛擺了擺手,低聲道:“我沒事。”

在餐廳見到許舒寧的那一刻,短暫的錯愕以後,所有的可能他都立刻想到了。

他看得出來,許舒寧見到他時也很驚訝、意外,那個驚愕的眼神無法作偽,這意味著她可能壓根就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霜霜過去跟他的關係。

可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梁潛不由得屏住呼吸,面容冷峻。

容坤跟程越見他這般,沒再顧得上別的事,強勢地壓著他上了車,去了常去的那家醫院。

梁潛的確命大,墜入深海居然還能撿回一條命,稱得上是奇蹟中的奇蹟。

不過由於醫療條件不夠到位、治療更是草率且不及時,當時他的頭撞到了礁石,儘管他本人命大度過了危險期,但也有了頭疼這個後遺症。

醫生也是建議他好好修養,經常複查。

一直在醫院呆到下午,三人才離開,前往他們常去的那家會所。

程越對白天發生的事情好奇不已,他正要問個清楚時,容坤卻搶先,以篤定的口吻說道:“阿潛,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今天在池霜店裡的那個人,應該是漁洲兄妹中的妹妹,是不是?”

程越“啊”了一聲:“?”

梁潛坐在沙發軟座上單手支著下頜閉目養神,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於是他們也就清楚了,他此時的沉默就是預設。

“我就猜到了。”容坤蹙眉,“那姑娘明明就認識你,可她又好像不知道你是誰,而我從來沒在你身邊見過這麼一號人,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可能了。”

“不是吧……”程越嘀咕,“我怎麼覺得這事這樣詭異呢?”

“當然。”

容坤看向梁潛,嚴肅地問:“阿潛,你確定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嗎?”

程越:“廢話,她不知道她能來池霜店裡……不對啊,她來池霜店裡做什麼?”

容坤也同樣的面色凝重。像他們這樣的家庭,不知道被多少心懷鬼胎的人盯著,綁架案每年都不算少,他兒時貪玩,故意躲起來,父母嚇得幾乎暈厥過去。處於這樣的成長環境,他們對不熟悉的人和事,都帶著防備和警惕心,壓根就不會輕易同人深交。

阿潛的這個情況太特殊了。

他被人救起來的時候失憶了,如果有心人想趁虛而入,並不是一件難事。

“當初我就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容坤說,“你不願意說,我看你也好好的,也就懶得問了,反正你心裡也有數。你想怎麼處理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但現在,人就在池霜的店裡……”

“不行。”

容坤起身,從口袋裡摸出手機來,“這事我得跟懷謙說一聲。”

梁潛緩緩抬眸,聲音有些沙啞,“跟他有什麼關係?”

容坤心裡也惱火。

這是將懷謙也給懷疑上了?

“你不會以為是懷謙安排她去小苑的吧?”容坤厲聲道,“梁潛你腦子有毛病是不是!一定要我說得很明白嗎,你就是遇上了騙局,你不去懷疑那些下三濫的人,居然懷疑你自己二十多年的朋友!”

程越也皺著眉頭,語氣不爽:“阿潛,你失心瘋了吧。”

梁潛疲憊地捏了捏鼻樑。

他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第一個懷疑的物件當然是孟懷謙,然而這念頭在腦海裡都沒過兩秒,便被他否決。

儘管兩人已經鬧到了這地步,他依然相信,孟懷謙不是一個會將別人牽扯進來的人,他不屑用這樣的手段,更不屑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多花心思。

片刻後,容坤神色和緩,“跟池霜有關係,就跟他有關係。”

這通電話撥出去懷謙會怎麼怒意滔天,他能預料得到。

可是瞞著更不行。

“沒道理我們仨都知道就瞞著他。”程越也說了句公道話,“阿潛,那姑娘如果不是在池霜店裡,她哪怕在我公司上班,我跟坤兒屁都不會放一個,現在人到了池霜店裡,你喜歡池霜,懷謙也喜歡她啊,他哪天要是發現,哎呀,這麼一個騙子就在池霜店裡,搞不好還在算計什麼憋著壞,我們還不告訴他,他能把我們仨給摞起來揍骨折你信不信?”

“你捱打也就算了,幹嘛要連累我們?”程越揚了揚下巴,催促,“坤兒,打,趕緊給懷謙打電話!”

“隨便。”

梁潛不再吭聲。

如果這是許舒寧的刻意為之,那他從前倒是看走了眼,小看了她,他也想這樣欺騙自己——畢竟處理兩個不足為懼的小人,總比面對一個背景強大的未知敵人更簡單容易。

如果許舒寧壓根就不知道他是誰,如果她來到小苑只是一個巧合呢?

梁潛閉了閉眼睛,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他不願意承認他在恐慌,可他遇到的這些事情,詭異到了令他束手無策的地步。

為什麼他會被衝到漁洲海灘,為什麼是許力明發現了他,又為什麼許力明認識他。

又為什麼,許舒寧來了霜霜的店裡。

他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樣多巧合的事,巧合太多,就變成了一個陰謀,而他真正介懷的也是這一點。

他總覺得是有一隻看不到的手在操縱這一切。

在侍應生的帶領之下,孟懷謙來到了包間門口,他抬了抬手,做了個手勢,侍應生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身後廊道的光線晦暗不明,整個人似是半隱於黑暗之中,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周身卻帶著寒意而來,氣場迫人。

容坤最先看到了他,還未來得及喊他一聲。

他邁著沉穩的步伐進來,反手關上了門,在容坤跟程越都沒反應過來時,他一把抓住了梁潛的衣領,連拖帶拽,幾乎是下了狠手,梁潛此刻也如同置身於籠中的困獸,腦子都快炸了,正想找一個出口來宣洩情緒,兩人都是玩命的架勢——

程越驚呼一聲:“懷謙!”

孟懷謙穿著白襯衫,傷口已然再次撕裂,那一塊布料被鮮血浸透貼著他的後腰,令人驚駭不已,他卻渾然未覺,流著血眉頭也沒皺一下。

第64章

這陣仗,容坤跟程越壓根就沒有阻攔的機會。

程越給容坤使眼色,讓他故技重施給池霜打電話。容坤卻搖了搖頭,止不住地嘆息,現在除非池霜本人來,否則做什麼都沒用——可問題是,他敢把池霜叫來嗎?

一旦池霜知道了這兩人動手的起因,只怕事情會變得更棘手更糟糕。

好在這兩個人目前都有傷在身。

一個傷在了後腰,一個傷在了腦子。

只是兩人有了暫停的跡象時,他們立刻上前強勢地分開他們,這包間內的血腥味若有似無,容坤不忍去看孟懷謙的襯衫,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梁潛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邊也在滲血,正在緩緩地喘氣平復。

程越試圖轉移話題,扯了扯領帶,只覺得自己拉架都出了一身的薄汗,“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很新鮮嗎?”

“你倆至於這樣?”程越又煩躁地說,“我姐的事你們不知道啊,有個男人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要不是她聰明,早被那男的忽悠走了,說白了,就是圖人圖錢,還能圖什麼?”

容坤也是這樣想的。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不過就是一個老套掉牙的騙局罷了。

過了一會兒,梁潛才聲音沙啞地說:“不是我安排的。”

容坤無語:“我們知道。”

且不說阿潛明顯對池霜舊情難忘、伺機等待破鏡重圓,即便兩人真的分乾淨了,阿潛也絕不會做這種不利己的事——這種事除了會給他帶來麻煩,還有什麼好處嗎?

“不過確實是因我而起。”梁潛沉聲道,“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就算我現在跟霜霜分開了,但我從來沒想過要給她帶去什麼麻煩。”

程越快速回道:“那你還把手錶落她那裡。”

雖然是小事,但這難道不是給人添麻煩嗎?

梁潛一頓,只作充耳不聞。

一直沒出聲的孟懷謙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嗓音低沉地開口:“阿越,今天事情的來龍去脈你跟我說一下。容坤,你別說話。”

容坤哭笑不得:“……”

他也明白懷謙的意思。

的確他是站在大局觀的角度,自然是希望他們四個人即便不能重歸於好,但也不要鬧得太僵,所以在措辭方面可能會稍微委婉一點。

程越就不會,他是看到什麼就說什麼,絕不會有半點隱瞞。

“就是手錶那事啊,我們一早上就去了小苑,經理讓我們去坤兒那包廂。經理去保險櫃拿手錶,然後還得讓阿潛填一份認領書,這都是常規操作,”程越回憶,“突然,有個姑娘敲門,問我們誰是梁總,結果坤兒就指給她看了,她到阿潛身旁……”

梁潛現在聽到這些就生理不適。

他甚至想制止程越再提起,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結果!”程越一攤手,“她看到阿潛了,嚇得後退一步,說了兩個字,是你。”

“然後我就問他倆是不是認識,我是真挺好奇這事的,因為這姑娘我壓根就沒見過啊,還在池霜店裡上班,這可不就是稀奇事嗎,結果我都沒問兩句,人姑娘就說認錯人了,又是鞠躬又是道歉,那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她了,你說她哭什麼啊這還委屈上了,可真要命。”

孟懷謙忍住性子聽了程越說完後,沉聲問道:“所以,除了你們,沒人知道在包間裡發生了什麼事?”

程越愣了愣:“這倒是。”

孟懷謙頷首,“那麼,餐廳裡其他人也不知道。”

程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