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路程倒算順暢。

季缺睡在舒適的棺材裡,除了有一坨鳥屎差點砸在他頭上外,倒沒有遇到其他倒黴事。

是的,積攢悟性期間的黴運並不是連綿不絕的,而是持續一陣兒又歇息一陣兒,時不時給人一點“驚喜”,進而達到某種動態的平衡。

午時剛至,青巖鎮就到了。

季缺從棺材裡爬出來時,嚇跑了好幾個路人。

李三開握著他的手,反覆寒暄了一陣兒,這才和他依依作別。

季缺只覺得對方太客氣了,明明是他坐了別人的順風車,反而被別人一通感激。

這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和季缺告辭後,妹妹李梅不禁問道:“哥,你和季家哥哥關係很好嗎?”

李三開一本正經說道:“那肯定的。”

之前只能算熟人,可昨晚過後,那就是救命恩人。

“那他沒成婚吧?有喜歡的姑娘嗎?一個人走那麼遠的路,不會出事吧?”李梅不禁擔憂道。

李三開眼睛睜得老大,說道:“你要幹嘛?”

李梅說道:“人家只是關心一下你的朋友而已。”

“不用擔心,季缺沒什麼可擔心的。”

“為什麼,我看他一人斯斯文文的,又第一次出門,一不小心恐怕要受欺負。”

“哦,忘了告訴你,其實季缺他天生神力。”

“天生神力?”

看著自家妹妹詫異的表情,李三開只覺得無知是福。

他多麼希望,昨晚被砸暈的是自己,那樣,他的世界觀就不會改變了。

看著路兩側的荒草,李三開縮了縮脖子,趕緊給馬兒來了兩鞭。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敢在荒山野廟過夜了。

不,以後不送這麼遠的棺材了。

誰要買棺材,自己來取。

來到青巖鎮這個中轉站後,季缺先是找了家人氣看起來最旺的館子,好好吃喝了一頓。

之後,他就把黃驃馬這個祖宗賣了。

他以前沒怎麼養過馬,養了後才知道養馬這麼麻煩。

這黃驃馬一來一去不過跑了十多里路不到,轉手就虧了二兩銀子,讓季缺頗為鬱悶。

這跟二手車一個道理,一旦被人開過了,再新也得貶值。

不過這也算及時止損了,總比路上帶個祖宗好。

黃驃馬剛出山一天就被賣掉,一雙馬眼看著這位前主人離去,有些茫然。

沒有黃驃馬拖行李,季缺只能買些工具。

於是之後,站在路上的季缺背上多了一個書笈。

萬幸唐衣送給他的那躺椅可以摺疊,不然還真不好收拾。

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季缺總覺得耳邊有音樂自動響起。

“人生路,美夢似夢長。

路里風霜,風霜撲面幹。

紅塵裡,美夢有幾多方向......”

這形象,寧採臣的buff又增加了啊。

之後,季缺再次踏上了前路。

這一路上,他自然倒了不少黴,但同樣吃了不少好吃的東西,以及看見了不少以往沒有看見過的風景。

親身在這路上走了一遭,季缺才深刻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荒涼。

至少這盛王朝的北地是這樣的。

走出城鎮之後,路上除了偶爾有些農田外,全是大片大片的荒草野林。

道路上的行人並不多,偶爾遇到也是一副行色匆匆欲斷魂的模樣。

人走在路上會不由自主生出一種孤獨感,彷彿走著走著就會被荒野吞沒一樣。

可能是因為悟性積攢還在早期階段,或者因為他走過的很多地方人煙稀少,季缺一路上遇到了十來撥扒手麻匪,都不怎麼專業。

所謂不怎麼專業,除了技法上不夠嫻熟外,還因為他們比較窮。

窮得你想反手從他們身上撿點錢都很困難,甚至於心不忍。

特別是第七天,他遇到了一次攔路打劫。

打劫的麻匪總共有六人,男女老少齊上陣,有的拿著釘耙,有的拿著扁擔,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彷彿風一吹都會倒。

季缺之前遇到過不專業的,卻從未遇到過這麼不專業的。

他一問才知道,這不遠處大旱鬧饑荒,這些人種的莊稼全部活不下來,可官老爺的苛捐雜稅卻一文都不能少。

被逼得沒法,他們村能跑的都跑了。

有的當了乞丐,有的當了賊,有的賣兒賣女,他們幾個則選擇了落草為寇這麼一個聽起來很有前途的行當。

畢竟說書先生口中的好漢全是大塊稱金,大塊吃肉的。

結果這幾人一連半月顆粒無收。

要不別人有馬,他們追不上,要不商隊護衛人高馬大,他們不敢惹。

好不容易遇到季缺這個獨行的書生,結果他能一拳把旁邊的山石都敲得粉碎。

用麻匪頭的話說,他們已吃了好幾天的樹皮野草,他還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吃不下這些東西,都快餓死了。

說著說著,一夥兒麻匪哭成一團,那個看起來最瘦的婦人更是因為營養不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暈了過去。

季缺看著這一幕,差點跟著他們一起哭起來。

實在是太慘了。

於是被打劫的季缺沒賺到錢不說,反而給了他們二十兩銀子,讓他們去做點生意什麼的。

“別做麻匪了,你們真沒天賦。”

季缺雖然愛銀子,可是這次送出銀子卻沒有任何懊悔的情緒。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是他很早就知曉的道理。

他不達,甚至算窮,可相較於那幾個吃草吃樹皮的農夫,就算得上達了。

二十兩銀子在他這裡不算多,在天仁城裡就一隻半乾坤燒鵝,可在那幾人手中卻可以救命。

力所能及的幫助他人是老季家的優良傳統,不然也沒有這份燒餅婚約。

一路上,季缺雖然一直在走路,也沒有刻意加快速度。

在這過程中,他愈發知曉了這人世間的複雜和殘酷,那幾個被迫成為麻匪的農夫,只是這條路上見聞的縮影之一。

相對的來說,閉塞的桑水縣反而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

總之,在去往天仁城的路上,季缺倒了些黴,又救了些人,丟了些銀子,也撿了些銀子。

總體上,是虧了一些,身上的銀子一直在七八百兩之間徘徊,達到一種動態的平衡。

不過相較於丟銀子,他更害怕婚約信和燒餅的遺失,所以他把它們藏得最好、最穩妥。

偶爾整理東西,看見那半枚發黴的燒餅,季缺總是忍不出生出些許思緒。

他雖然是去退婚的,可依然對自己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妻”生出了興趣,想知道對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高不高、腿長不長、長得漂亮與否。

都要退婚的人,知曉這麼多幹嘛?

可是季缺沒法不去想。

這是人的本能,就像是很不靠譜的網戀或相親,你明知對方極有可能是個坦克,可是真相揭露前,總是生出幻想。

年輕人喜歡幻想,是不犯法的。

近乎每個年輕人都幻想過美貌富婆,蘿莉御姐都行。

季缺也未能免俗,特別是上一世,他老是夢見某部動漫裡的二次元女主來到了現實,然後和他幸福生活在一起。

後來他不做那個夢了,那是因為他愛上了別的二次元老婆。

不過今天,季缺沒有空想念曾經的二次元老婆。

因為他好像迷路了。

山間霧氣瀰漫,黃昏已逝,黑暗將籠罩在這片大地。

這裡看起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要找個人問個路都很難。

他只能繼續往前走著,結果在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候,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個村落出現在眼前。

季缺忍不住一陣開心。

看來今晚不必露宿荒野了,說不定還能吃點熱菜熱湯。

季缺揹著書笈,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要不是擔心躺在地上游泳會嚇到別人,他甚至都想躺順著山坡加速游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