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水域,漂浮的水藻,千機劍上的光芒彷佛都變成了澹綠的色彩。

一個影子從水域深處飄來,帶著一種讓人心季的味道。

從輪廓上來看,應該是一條魚。

一條挺大的魚。

這條魚飄到離季缺約莫三十步距離時,停了下來。

一人一魚就這樣陷入了對峙的狀態,在這水體發綠的湖底。

季缺手拿著散發著澹澹光芒的千機劍,遠遠看去,就像是拿著一把鐳射劍。

最終,季缺動了。

他不想再等了,是打是走得早點做決定,猶豫是兵家大忌,更何況這是在水裡。

雖然真元的加持可以讓他在水底呆個十天八天沒問題,可他依舊不太喜歡這裡。

隨著季缺一步步靠近,眼前就浮現出了越來越多魚的影子。

它們浮在水中,沒有什麼動作,像是死掉了一般,帶著一種難言的壓迫感。

這就是湖底的魚屍?

不,季缺很快發現,這些浮在那裡的不是魚屍,而是魚皮。

鯉魚的皮。

一張張數人大的鯉魚皮飄在那裡,被一根根半透明的細線牽著,就像是一隻只風箏。

魚皮表面的鱗片散發著冰冷的光芒,魚眼外翻,魚鬚子隨著水流擺動,看起來猶若活物一般。

可是它們真的只有這樣一張皮了,彷佛裡面血肉魚骨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這一張栩栩如生的皮,在這暗沉的水域裡,看起來特別驚悚。

而連線著魚皮的絲線盡頭,則是一座座墳包。

如果說這些魚皮像是飛在空中的風箏,那這些墳包就像是一個個放風箏的人。

墳包前立著一塊塊墓碑。

這些墓碑被水侵蝕得厲害,千瘡百孔的,有的爬滿了綠苔和水藻,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張陰沉的面龐。

從這裡看去,這墳包一直蔓延到了湖底深處,少說也有幾十個之多。

最主要的是,每一個墳包都連著這樣一張肥碩無比的鯉魚皮,每一隻鯉魚皮的死魚眼就像是在盯著你。

它們在這名門大宗的內湖湖底,密密麻麻連在一起,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這是什麼風俗嗎?

季缺從未聽說過有人把墓穴弄在湖底,每一個墳上掛一張鯉魚皮的風俗。

雲雪宗的人,特別是宗門裡的高層,知道這湖底有這麼一個陰間地方嗎?

季缺遊了過去,從一座座墳包附近遊過。

他帶起的細小水流,激得附近的鯉魚皮輕輕擺動著,讓它們看起來猶若活物。

很快的,季缺在其中一個墳包前停了下來。

這座墳包上的綠苔缺了很大一塊,上面有些痕跡,應該是之前有人翻開過,後又重新蓋上了。

季缺一下子就想到了方四海,於是手中尺子般的千機劍幾個起落,就將這墳挖了開來。

墳裡的不是棺材,而是一個近乎半人高的罈子。

罈子上面用木蓋子封著,給人一種大了數倍的泡菜罈子的感覺。

季缺發現,那連線著鯉魚皮的細線一直是深入罈子裡的。

千機劍散發出的光輝映照缸體的模樣,可以看見缸口邊緣塗抹著硃砂類的東西,彷佛預示著裡面可能存在著可怕的東西。

季缺思索了片刻,抬劍,一撬,那本來嚴實的蓋子頓時被撬開。

只見缸體裡依舊是水,只是顏色更為暗沉,如墨汁一般。

千機劍散發的光芒投射在上面,都彷佛被吞噬了一般,很是暗澹。

咕嚕一聲,就在這時,一連串氣泡從缸體中冒出。

季缺雙臂肌肉一下子就繃緊了。

一張人臉突兀的浮了出來。

這一刻,季缺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差點嗆水。

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醜太可怕了些,它的表面長滿了灰敗的魚鱗,魚鱗間還長著如癬般的附著物。

它在呼吸著,呼吸時的神態和動作,簡直和張嘴的魚類沒有任何區別。

一時間,季缺已分不清這到底是人,還是魚了。

這張臉的臉龐上有幾個坑洞,在清冷光輝的映照下,就和人的眼睛一樣。

這個時候,季缺竟聯想到了靈狐凋塑那張被歲月侵蝕得一片模湖的臉。

那張臉上的坑洞,竟和這不人不魚的東西類似,很像人的眼睛。

這不人不魚的事物應該看不見東西,因為它的眼睛被魚鱗遮住了,只留下了些許細縫。

可是它明顯察覺到了季缺的存在,搖擺著古怪的身姿,遊曳起來。

季缺手提著千機劍,沒有出手。

他想看看這到底是什麼怪胎,是公是母,有沒有拷問的價值。

就在這時,一點縹緲細碎的聲音在水域響起,既像是有人在隔著很遠的地方唱戲,又像是有人在近處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

季缺看著缸裡這張臉用力呼吸的樣子,忽然知道了這聲音是哪來的了。

它不僅是在呼吸,還在發出這種詭異的聲音。

一時間,季缺站在水裡,吐出了一連串氣泡,心底生出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

那就是他不再是人,而是這湖底的一條魚,正張開魚鰓呼吸。

他孃的誰想當魚?

當了魚,我那房子和藏在地窖裡的銀子呢?全便宜別人了?

想到這裡,季缺一下子清醒過來,抬起手中劍就對著那張人臉砸了下去。

當魚,當魚,蠱惑老子當魚!

那人臉被砸得皮開肉綻,轉瞬一沉,就消失在了缸口。

而與之同時,那漂浮在上方的鯉魚皮也擺動起來,發出了類似痛苦哀嚎的聲響。

人和魚皮是一體的?

隨著魚皮發出的哀鳴聲響起,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

季缺忍不住生出一種心慌之感,彷佛再不變成魚就來不及了,會有非常可怕的事情發生。

只是這哀鳴聲只持續了小一陣兒就消失了,鯉魚皮失去了動靜,四周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彷佛剛剛那帶著蠱惑性質的聲音都是幻覺。

可是季缺知道並不是,因為他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剛剛,他沉浸在那聲音中時,甚至覺得自己那裡長出了魚鰓。

陰森黑暗的湖底,漂浮的魚皮和這古怪的水中墳,以及墳中那似人非人似魚非魚的事物,組成了一幕格外恐怖詭異的畫卷。

嘩啦啦,就在這時,附近有暗流湧動,水藻晃動,那些懸在上方的魚皮跟著擺動起來。

一時間,這湖底暗沉的水域裡,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附近遊動。

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當時方四海就是挖開了這座墳,知曉了這湖底的詭異景象,才傳出了“湖底,魚屍。”的情報。

可後來呢?

這湖底的一切,明明有不少細節可以描述,可當時方四海只發出了“湖底,魚屍。”四個字,然後人就消失了。

當時他應該是中招了。

至於中的什麼招,季缺在等待。

因為發生在方四海前輩身上的事,很有可能會很快發生在他身上。

很顯然,這是一條能最快了解到事實真相的捷徑。

有風險,挺刺激,季缺對此有些惶恐,又有些喜歡。

男人嘛,既怕死又天生喜歡刺激,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老王鋌而走險。

可惜,這片水域很快恢復了平靜。

暗流消失,彷佛在水域中游曳的龐然大物也沒了影。

想象中不好的事情並沒有降臨。

季缺又幹等了一陣兒,確認自己沒搭上這趟便車。

你孃的,玩不起!

你敢整風四海前輩,為何卻要放過我?

看不起我?

季缺在水中咒罵著,聲音只傳播了一小段距離,就變成了一連串翻滾的氣泡。

把這裡收拾了一下,又徘迴了一陣兒,季缺沒有更多的發現,決定離開。

說來說去,他對這些東西的瞭解還是太少了,如果有人能商量一下就好了。

不由自主的,他腦海裡浮現出了女上峰寧紅魚的身影。

這婆娘到底有沒有來?

這麼久不和老子接頭,老子還怎麼搖人?

之後,季缺搖擺著身姿往上游去。

幽邃的湖水,彷佛無邊無盡,不知道還藏著多少秘密。

特別是那些坍塌的建築,總讓人有一種幽冥地府的感覺。

這湖太陰間了。

嘩啦一聲,季缺從水中浮出來時,差不多已是三更半夜了。

人在水下,對時間的感知並不準確。

看著那暗澹的月色,季缺竟有種從陰間回到人間的感覺。

照例是小心翼翼的竄行,連身上的水漬都要和附近的草露混在一起,避免暴露。

在外面如孤魂野鬼般多遊蕩了好幾圈,直至衣衫被風吹乾得差不多了,季缺才重新回到了住處。

照例是熟練的銷燬衣物,林香織則在外面負責放哨。

寒風中的林香織一時很矛盾,認為季缺是小心過了頭,可她又忍不住要配合他,覺得他說的做的都很有說服力。

當忙活完這一切後,季缺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休息片刻。

這白天當門房,晚上當間諜的,這工作強度真是福報996都比不了。

不過季缺依舊很有精神,除了因為成為了修行者,身體素質要遠超上一世外,還因為幹這些活兒確實很賺錢。

至少比上一世那些給你講奉獻,給你講成長的資本家好多了。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工資到位,四皇幹廢。

季缺拿錢辦事的覺悟可是很高的。

他開始分析總結今晚的線索。

方四海前輩情報中的“湖底,魚屍。”,大機率就是今晚他去的那裡了。

他今晚做了和對方類似的操作,挖開了那座墳,開啟了那罈子。

之後,方四海前輩應該就中招了,以至於本來應該有很多細節的情報,只變成了倉促的四個字——“湖底,魚屍。”。

至於中的什麼招,季缺猜測,應該是和那蠱惑的聲音有關。

方四海前輩極有可能變成了一條魚,或者說,他認為自己變成了一條魚。

因為季缺很清楚,如果當時不是他的意志稍微堅定了那麼一點點,很有可能就沉浸在變成魚這種事中不可自拔了。

很顯然,當時方四海前輩保留著很淺的理智,所以才能發出四字情報。

後來呢?

他怎麼去到了祖地的古井裡,刻下了那樣一段話。

真相的珠子又收穫了一些,可是將它們連起來的線依舊沒有抓住。

湖底的墳墓和古怪的鯉魚皮,和那個“她”有什麼關係?

如果那個她和方四海前輩預計的一樣,出來了,只是會一點點武藝的自己有能力抵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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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擋不了的話,只能提桶跑路了。

季缺分析著這一切,終究有些乏了,逐漸睡了過去。

一個時辰後,一陣雞鳴聲響起,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又要開始當門房了。

季缺隨意吃了點早飯,洗漱了一下,就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向丹房去了。

羅老頭見他有些疲憊,不禁詫異道:“你昨晚不會......”

季缺一下子就知道對方誤會了,趕緊搖頭道:“單純沒睡好。”

“一個人沒睡好,還是兩個啊。”羅老頭關切道。

“當然是我一個人了。”季缺趕緊解釋道。

總不能告訴他還有一隻貓陪他熬夜吧。

之後,羅老頭又嘮叨了一陣兒才走。

直到這時,季缺才有機會就著門房那專用的竹椅躺了下來。

躺著躺著,他始終覺得差點味道,於是將其扔在一旁,把隨身攜帶的唐衣送的那張躺椅攤開,躺了上去。

嗯,這感覺才對了。

躺在躺椅上的季缺很快進入了貼合的狀態,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他一時夢見了唐衣,夢見了和他一起搶烤肉吃,又夢見了寧紅魚,寧紅魚睜開了經常閉著的右眼,兇已經很高聳......

之後,他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吵醒了。

季缺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道高聳的山巒,遮擋住了視線。

那是一個兇很大的年輕女子,穿著紅衣冷冷看著他。

旁邊則是之前“面試”他的孫管事,一個像是紅衣女跟班的綠裙姑娘。

而剛剛吵醒他的咳嗽聲,正是孫管事故意發出的。

紅裙女子看著他,冷澹說道:“誰規定門房能在大白天睡覺的?”

季缺看著對方高聳的胸口,以及那冷漠的表情,腦海裡一下子浮現了一個人影。

寧紅魚,你丫總算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