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丹靈子的墳前,季缺和林香織皆生出了一種荒誕可怖的感覺。

季缺罕見的意識到,這人間對他這種普通人懷有很大的惡意。

這其中不在於那些邪祟多麼可怕,多麼難以戰勝,也不在於那些傳說中的神仙如蒙著一層紗般讓人看不真切,而在於你不知道誰會在何時騙你,把你引進深淵。

觀主陳鯉本來好好的,和他們深入淺出地說了人參果樹的事,還要親自給他們畫地圖,結果轉瞬就在那裡生吃活物,變成了可怖的怪物;而他的弟子丹靈子一開始出現就像是在幫他們,幫他們和陳鯉拉開距離,告戒他們這裡很危險,要快速離開,不要相信陳鯉的話。

這讓季缺和林香織剛覺得他是好人,可這一刻,丹靈子陳魚的墳墓就聳立在他們眼前。

丹靈子已經死了,那剛才那人是誰?

季缺說道:“你覺得我們該聽誰的?”

是相信陳鯉,確定人參果樹就是那麼一回事,還是認為他是個危險的瘋子,說的話是陷阱?亦或是認為那觀中的丹靈子才是好人,是在幫他們?

林香織搖頭,說道:“那個丹靈子看起來不像是要害我們。”

季缺疑惑道:“那他為什麼要隱瞞身份,和那般可怖的陳鯉呆在一起?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其實是想從陳鯉那裡得到什麼好處,或者在嘗試著控制觀主陳鯉?”

“控制陳鯉?”

“觀主的變化太突兀了,除非他本身就是個瘋子,不然就是......”

“被逼的?”

林香織逐漸跟上了他的思維,說道:“我們一直認為是觀中的丹靈子害怕觀主陳鯉,可也有可能陳鯉是在怕丹靈子,他忽然發瘋,是逼不得已?”

季缺思索道:“你不覺得他那句‘娃,你著相了!’很奇怪嗎?像是在提醒我們什麼。”

林香織搖頭,說道:“不行了,不行了,你說得我感覺自己都要瘋了。”

之後,兩人忍不住看向了長虛觀的方向。

從這裡望去,那片林子黑漆漆的,不見一點亮光,彷彿真的藏著什麼未知的恐怖。

季缺將目光重新放回了這墓碑上,說道:“所以,現在我們還有一個辦法來查一查真相。”

“什麼辦法?”

“看一看這墓中到底是什麼?”

“你的意思,你要挖墳?”林香織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當然,不挖開怎麼分辨誰是真正的丹靈子。”季缺說道。

之後,他就拿千機劍當作了鏟子,三下五除二就把丹靈子的墳刨開了。

林香織是第一次做刨墳這種事,再加上剛才在長虛觀遇到的詭異變化,所以一直戰戰兢兢的。

她看著季缺麻利的動作,忍不住說道:“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季缺疑惑道:“熟練嗎?”

這個時候,墳已被徹底挖開,露出了一口薄皮棺材。

如今太陽已徹底落山,只在天邊留下了一條暗澹的金邊,這口棺材就躺在那裡,彷彿那泥土的腥味都帶著恐怖的氣息。

季缺輕輕吐出一口氣,準備開棺。

這算是他第一次刨人墳開人棺,老實說,感覺又一點點刺激。

那薄皮棺材蓋得並不嚴實,季缺輕輕一扯,就徹底開啟了。

棺材裡果然躺著一具屍體。

季缺剛剛透過墓碑推斷,這墳壘起來應該不會太久,可是這棺材裡的屍體確實已腐爛了。

腐臭的味道撲面而來,季缺和林香織一起屏住了呼吸。

暗澹的天幕下,一人一貓看著這具屍體,內心再次生出了荒誕的感覺。

這屍體的皮肉雖已腐爛了些許,可依稀能看出,和剛剛他們在觀裡見過的丹靈子很像,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

季缺清楚記得,觀內的那個丹靈子鬍鬚是到肚臍位置,最右邊的鬍鬚有些分叉翹起。

而眼前的丹靈子屍體也是如此。

季缺疑惑道:“雙胞胎?”

可是雙胞胎也不可能鬍子長短和分叉都一樣吧?

到了這時,季缺也沒有多少頭緒了。

從觀中的丹靈子第一次出現開始,那種邪性的感覺就一直縈繞在他和林香織心間,如今看到這丹靈子的屍體,那種感覺就越發明顯了。

這小小的長虛觀裡,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如今一下子又只剩下了兩個選擇,一個是回到長虛觀,去探個究竟;二則是聽觀內那個丹靈子的,儘快離開這裡,不要相信觀主陳鯉的話。

林香織站在季缺身邊,等待著他的選擇。

最終,季缺決定先離開。

林香織忍不住暗自鬆了口氣,她以為以季缺的性格,會回去。

季缺沒有選擇回去,他雖然對長虛觀的一切很好奇,但同樣能感受到那道觀的邪性。

貿然回去,是不智的,面對這種超綱的探索任務,最合適的選擇就是搖人。

搖更合適的人來。

他已蒐集到了足夠的資訊,這一階段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不知道為什麼,即便已站在了這獨木橋的這邊,按理說離開了丹靈子所說的那片林子,他依舊有一種不在人間的錯覺。

風一吹,荒草搖晃。

這種感覺很不好,季缺決定離開,越快越好。

於是他迅速把棺材合好,重新填上了土,就離開了。

林香織同樣處在驚恐的氛圍中,於是離開時也跑得很快。

一人一貓沒有看見,在他們刨開過的墳墓後面,隨著山風吹過,荒草間又有新的墓碑露出來。

那些墓碑有大有小,有新有舊,卻寫著同樣的話——“丹靈子陳魚之墓。”。

......

季缺和林香織回到鎮子時,已入夜一段時間了。

這座臨山的小鎮一片漆黑,只偶爾有幾戶人家燃著微弱的燈火。

而就是那幾簇如豆的燈火,才讓他們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那是一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他們從去長虛觀到回來,用了不到一天時間,卻有一種格外漫長的感覺。

這鎮子上沒有客棧,他們便隨意敲巷了一戶燃燈的人家。

那戶人家見兩人表哥表妹,一個英俊一個美貌,只為私奔,不似壞人,又加上幾兩銀子的誘惑,終究讓他們進了屋。

當一碗滾燙的青菜湯連著一隻鹹鴨蛋下肚,季缺和林香織徹底活了過來。

深夜,兩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躺在橫樑上,都有些睡不著。

他們從去到長虛觀到回來,除了殺了十多條毒蛇外,根本沒有出手,可卻感受到了那種如履薄冰般的危險。

不知道是因為那長虛觀確實邪性,亦或是被那丹靈子影響了,他們總覺得一旦做錯了什麼,就會掉下無盡的深淵。

是的,這趟旅程,就今天讓他們緊張起來了。

這是在西林鎮見到那紙人神都沒有的壓迫感。

季缺覺得,他得整理整理得到的訊息,同時再次覺得自己需要變強。

翌日,一人一貓沒有多逗留,就準備打道回府了。

這一趟旅程,對於林香織來說,如果沒有長虛觀那天如噩夢般的經歷的話,只能說將將盡興,她很想再和那小妾一樣的對手廝殺一番,磨練本事,而長虛觀裡的東西則可怕得讓她沒有任何胃口。

而對於季缺來說,這趟旅程則剛剛好,如果沒有長虛觀的這一天,他會覺得還行,缺少點刺激,而這長虛觀的一天,滿足了他的冒險基因,同時又讓他生出了些許危機感。

他得繼續變強才行。

又是一路荒涼,一路風餐露宿,一路找到機會就大吃大喝,差不多接近月餘時間,季缺和林香織終於再次看到了天仁城的亭臺樓閣。

不得不說,長虛觀的事給林香織是帶了些陰影的,季缺偶爾守夜的時候,都能聽見她在夢中滴咕“你是誰?丹靈子,我不相信丹靈子,丹靈子已經死了。”這種話。

季缺不禁開始思索,如果當時在觀裡的是陳老實,他會怎麼做?

他估計會留下來,或者又返回去,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鬼?

不知道為什麼,季缺總覺得,即便是陳老實這樣的尊者在那裡,依舊有些不保險。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可怕之處了,未知的東西總是讓人生出畏懼。

回到天仁城後,季缺便開始寫“報告”。

這一次出門,他收穫不錯,中途雖然掉了八百兩銀子,但還剩下了近兩千兩銀子和一隻玉璧。

對,為什麼只有一隻玉璧了,因為另一隻也掉了。

回到家時,季缺慶幸白蟻沒有光顧他的新宅子。

於是他就開始寫“報告”,寫得很認真。

因為這報告是能換錢的。

他這次出行,其實接的最大的一份委託就是去長虛觀打探訊息。

這是上峰寧紅魚想知道的事,當然他也想知道,於是順路賺點錢。

他本以為這活兒並不難,不就是跑跑腿問問路嘛,而如今回想起來,發現並不容易。

這世間潛藏的危險和秘密比他想象中要多。

真不知道捲簾樓的訊息得靠多少人命堆出來。

“不對。”

季缺覺得,如果是一般人去查探這些東西,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這麼多事了?

季缺把在長虛觀遇到的和了解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全寫了下來,並帶著它來到了降魔樓分樓裡。

樓裡和往前一樣,並不熱鬧,想必不少同行都出去了。

這人間苦,降魔者自然不會多閒。

不過他還是聽到了一個好訊息,那就是尊者陳老實醒了。

這位老實尊者,靠著以傷換傷的打法殺死了那位穀雨壇主之後,昏睡了一兩月時間。

這個時候,季缺站在門外,就聽見了他的抱怨聲——“我那個龜兒子勒,睡了這麼多天,怎麼還老是想睡。”。

看見他進來後,陳老實那昏昏欲睡的眼睛才多了些光彩。

不得不說,陳老實受的傷挺重,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臉色發白,眼眶發黑,坐在輪椅上,看起來和老年版的腎虛公子一樣。

“聽說你去查什麼樹去了,查得怎麼樣?”陳老實問道。

這老實前輩一開口,就給季缺一種親切感。

於是季缺把寫好的“報告”先拿給了他。

陳老實本來已瞌睡兮兮的,結果這越看越精神。

看完了後,陳老實把“報告”還給了季缺,一臉無語道:“怎麼你遇到的事都這麼難搞呢?”

季缺不禁問道:“前輩對此有何看法?”

陳老實趕緊搖頭,說道:“看法,什麼看法?我這樣了,你看我還能有什麼看法?”

說著,他推了推輪椅,展示著自己的傷勢。

最終,他神情嚴肅道:“這裡面的水太深了。”

“有多深?”季缺好奇道。

“能淹死你這種小年輕好多次那麼深。”

“可是我很擅長游泳。”季缺回答道。

陳老實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在和你說水深能淹死人的問題,你卻告訴我你很會游泳?這重點是擅長游泳嗎?”

季缺忍不住說道:“那前輩你去的話,這水深不深?”

陳老實哼了一聲,說道:“我不造啊,這倒要看他們的道行了。”

這就是陳老實的答桉。

聽到這個答桉,季缺確定了這裡面的水確實挺深的,深得陳老實這種高手都不知道會不會被淹死。

季缺問道:“那前輩,我想變強的話,你有什麼建議。”

陳老實一下子興奮起來,說道:“早和你說過了,跟我學啊。我那天蠶腳和天蠶手不勐嗎?我早就看你骨骼清奇,非常適合......”

季缺趕緊拱手,說道:“前輩,告辭。”

“唉,唉,年輕人別怕痛啊,痛著痛著就爽了,我當初和你一樣......”

季缺剛跨出屋門,陳老實就說著說著睡了過去,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季缺從屋外走了回來,看著這老頭兒昏睡在輪椅上的模樣,替他蓋好了薄被,揉了揉頭髮。

真不是他不想學,而是真沒那天賦。

看得出來,前輩是需要好好休養一陣兒了。

這件事他得找寧紅魚好好商議一番。

這位女上峰之前能搖來陳老實這位尊者出手,那她還能不能再搖點類似的高手來?

這降魔樓可不止一位尊者。

另外一邊,正辦完事回來路上的寧紅魚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疑惑道:“誰在議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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