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民間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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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鄭枬都是雙日去左府讀書,單日在家,這段時間受地動影響,女塾暫停十天。
鄭枬隨著石嬤嬤仔細檢視了雅馨軒和聽雨小築周邊,牆體沒有裂紋,磚瓦略有損傷的,立刻讓小廝補好,確保無礙後。盤點了損壞的物件,詳細記下。然後鄭枬自己拿著雅馨軒和聽雨小築的清單,咬牙切齒地對著上面的東西。
她剛上一月女塾,如今也不過認得兩三百字,偏偏那物件名都是一串兒又長又複雜異常的,幾乎沒幾個字是她認識的,她好強不肯問人,越看越頭疼。
石嬤嬤和她兩個丫鬟皆識字不多,幫不上多大忙,只對得她滿頭大汗,苦惱無比!
石嬤嬤送上一盞酸梅湯:“小姐,先別急,喝杯水解解渴。”
鄭枬接過酸梅湯一飲而盡後,唉聲嘆氣的。平日裡看錦潼雷厲風行,料理家事彷彿小菜一碟,隨手即成。怎麼輪到她自己,連自己從小住到大的地方,數目還清不出來呢。
石嬤嬤將鄭枬從小伺候到大,對她脾氣了若指掌,知她好強不肯求助於錦潼,便裝作不經意地說:“小姐,雅馨軒也罷聽雨小築也罷,擺什麼物件,您多少心裡也有數吧?”
鄭枬恍然大悟:“對啊,我可以先對一下數量啊。”結果左數右點,全然對不上,這可真是見鬼了。鄭枬無奈之下,只好拉下臉偷偷去找素白過來幫忙。
素白平時都是每月逢單那日下午,過來指導鄭枬學一兩個時辰女工的,她性格平和,手藝精湛,耐心極好,又不似凝紫那般嚴格,是以鄭枬與她相處得最為不錯。
素白也不客氣:“小姐,您先將損壞物品的清單給奴婢看看。”
鄭枬羞澀地將她文字加圖畫的清單拿出來,悄悄偷看素白。素白臉色如常,並無嘲笑之意,鄭枬心裡好受些。
素白翻看片刻,大致明瞭,便一項一項核對給鄭枬看。然後又告訴鄭枬:“小姐,每一房中陳列物品,庫房都是按照分類記錄在冊的。”
然後先從馨雅軒的大件屏風,金銀銅錫類,玉器類,瓷器類擺設,懸掛的書畫等,一項一項詳細解說給鄭枬聽。說著說著,結果就出大問題了。
素白拿著一個粗陶罐:“小姐,這明明應該是個戲水鷺鷥提樑銀罐,價值約200兩銀子,怎麼變成個不值錢的陶罐?”
鄭枬一臉懵看著那個陶罐,冥思苦想,是有印象之前是用個圖案精美的銀罐,結果去哪兒了呢?她全記不起來了。
素白也不多問,又指著牆上掛著的一幅掛畫說:“這楠木雕花鑲嵌玉石纏銀絲的梅蘭竹菊四聯圖,怎麼換成一副丹青水墨畫了?“她湊近仔細端詳水墨畫的落款印章,又用手捻了捻紙察看質量:”不是名師所繪,紙質也頗粗糙,這楠木雕花鑲嵌玉石纏銀絲的梅蘭竹菊四聯圖,價值至少上千兩,就這樣變成副不值錢的水墨畫了?”
鄭枬一臉呆滯,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麼連數目都對不上,合著她屋裡的東西都被換了呀?!是誰膽子那麼大的?
蘭香壯著膽子回答:“素白姐姐,是這樣的,當初小櫻姐姐在的時候,說那四聯圖和提樑壺都不鮮亮了,拿回姜嬤嬤那裡清洗好了再送回來。”
素白溫和一笑:“勞煩石嬤嬤跑一趟,去姜嬤嬤那裡詢問一下,可有入數?”
結果不用多說,姜嬤嬤那裡根本沒啥都沒收到!
被人揹叛的滋味自然不好受,鄭枬心中大怒。
小櫻是沈妙蓮派在她身邊,她素來信任,好的賞賜都是第一時間給她。後來就算小櫻查出和別人私相收受,偷竊府中貴重物件出去賣錢,她也堅信是錦潼故意誣陷的,努力想保下小櫻。而現在,她房裡這幾樣東西,很明顯就是小櫻偷竊的。
雅馨軒不過被換了四種物品,聽雨小築居然半數物件對不上或是找不到。
鄭枬垂頭喪氣坐在榻上,一語不發。她意識到錦潼處置她的孃親小櫻一干人,是正確的。
當天剛用過晚膳,鄭枬便拿著清單親自向錦潼請罪。
錦潼倒是吃了一驚,她心裡自然清楚當初沈妙蓮一干人在府裡貪了多少,又想方設法昧了府裡多少東西出去販賣。
之所以留著這個爛攤子不收拾,一來沈妙蓮雖說被逐去家廟了,可是對外聲稱的是她在家廟祈福,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自己的爛攤子自己理,錦潼懶得管!
二來這爛攤子就是個活證據,乾脆等鄭祺琰回來給他的“愛妾”擦屁股,也是不錯。
三嘛就是眼前這情況了,讓鄭枬自己親眼看看,她那個孃親的所作所為,比錦潼說一百句話管用。
但是錦潼倒是沒想到鄭枬會這麼幹脆來向她請罪,將門虎女,果然還是有血性的,敢作敢當。
錦潼並沒有為難鄭枬,只徵詢鄭枬意見後,讓蔡嬤嬤和素白凝紫過去幫忙,將雅馨軒重新擺設,毀壞的和被更換掉的物品則銷清。至於聽雨小築,讓幾個小丫環平時看著整理打掃一下就好,暫且不理。
錦潼看鄭枬對金錢毫無概念,便承諾帶她出去看看,以作獎勵。
鄭枬除了去左大人家上學外,上京其他地方均不曾去過,只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
挑了一個好天氣,為了不引人注目,主僕六人皆穿普通人家的衣服,坐膳房運菜運米的牛車出去逛。
錦潼告訴鄭枬,若他們用侯府的馬車,太過於引人注目,肯定沒法玩個痛快,學著當今聖主微服出巡,才叫好玩!
鄭枬只覺新鮮無比,她平日坐的馬車,自然是圍得嚴嚴實實,她掀一下簾子都會被石嬤嬤批評,說淑女不該左顧右看,有損形象。現在可好,這牛車無遮無蓋,就裝了四麻袋粗黍糝子當靠背,她可以隨意看個夠了!
武平一臉便秘地趕著牛車,又怕跑太快顛到錦潼幾人,又怕跑太慢被錦潼罵,又要在丹朱面前好好表現,拿捏力氣控制,苦不堪言。
七月天又熱,只憋得一身汗,又怕燻到錦潼和他的丹朱,好容易煎熬到西街,長呼一口氣,解脫了!
武平將粗黍糝子運到安濟坊臨時棚屋,這些天都有一些家境較殷實的慈善百姓人家前來捐米糧衣物用品的,安濟坊派了專人看管。
錦潼帶著鄭枬四處逛,鄭枬只看得連聲驚呼:“石嬤嬤,那些婦人也太有傷風化了吧?就那樣和男子在一起幹活?真真傷風敗俗!”
石嬤嬤慈愛地看著鄭枬:“枬姐兒,窮苦百姓為了填飽肚子,只能如此了!”
“那也不能這樣衣不蔽體啊!”鄭枬看見有些婦人穿的衣服並不合身,加上天熱,挽袖扎衣的頗為不雅,臉上越發嫌棄。
“小姐啊!這西街本就是上京最窮的地方,地動過後,這些百姓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哪還顧得上什麼體面!有件破衣遮體,有口飽飯吃就不錯了!”
“我一個季度的衣裳就有幾十件,他們卻連一件遮體的衣衫都不齊整!”鄭枬自幼呆在侯府,滿眼皆是富貴,哪裡想得到世間竟然會有人窮到衣服都穿不上:“母親,要不,我們乾脆將他們接到……家裡養著好了,我們也不缺這點。”
錦潼交代好了,出門隱瞞身份,不許提侯府,以家裡代替。
“枬姐兒心是好的,可是我們養他們,他們的子女父母也一起養?養到幾時?我們養著他們,家裡幹活的人又怎麼看?”鄭枬垂下頭,知道自己又想岔了。
“人,無論落到哪個地步,最終都是要靠自己的!他們如今幫著安濟坊幹活,每日三餐便有著落,安濟坊根據他們幹活多寡,給予工錢,待到西街重新建好了,他們便有了落腳之地。”錦潼耐心和鄭枬解說。
鄭枬看著那些在烈日下拋汗如雨的健壯男女,還有不少小小孩童,也幫著裝沙運磚。有個七八歲小孩跑得太急,摔了一跤,又立刻一骨碌爬起來,衣服都不拍一下,急忙將散在地上的泥沙用手捧回揹筐,裝好又急衝衝跑向工地。
“這麼小的孩子,也要幹活嗎?”鄭枬想起自己一天有時換幾套衣服,學個刺繡扎到手都要哼唧半天,錦潼一天給的任務是讓她識四個字,描十頁紙,這樣她還叫苦叫累呢。她心中百般滋味,低頭沉思。
“安濟坊那邊貼出告示,每天完成相應的活計,檢查合格,便能領一根竹籤。等西街建好了,120根竹籤可換一座大房子,80竹籤中房,50竹籤小房。先到先得,所以自然是家裡面能動手的全部都出來幫忙了!”錦潼耐心和鄭枬解釋。:“普通百姓,皆要每天辛苦勞作才得溫飽,若是有個天災,朝不保夕,指不定就見不到明天太陽了。”
“哼!你自己都要幾百個人圍著伺候!哼!窮奢極欲!”看著這些民間疾苦,鄭枬已經意識到自己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但錦潼日常用度比她只好不差,便憤憤不平地鄙視錦潼。
她雖說讀了個把月的書,眼界開闊了。地動時又親眼看到錦潼對內管理侯府,對外幫忙賑災,萬千事情理得有條不紊,將幾百個下人安排得如臂使指。加上平日裡聽著下人都對錦潼讚不絕口,心裡面其實很是佩服她這個嫡母的。
她清楚錦潼雖表面對她不冷不熱,可心是好的,費心替她籌劃許多。可是沈妙蓮向她灌輸那麼久錦潼的壞話,一時之間讓她親近這個嫡母,她也覺彆扭。所以有時候情不自禁的,就想諷刺錦潼幾句。
錦潼自然是懶得和個熊孩子計較,故意逗她:“枬姐兒,你可知建一間大房子,需要多少磚瓦,多少木料,多少人工嗎?”
“總不成你還知道啊!”鄭枬不服氣地頂嘴。
錦潼驕傲地昂首挺胸,一臉嘚瑟,笑而不語。
“枬姐兒,西街重建需要的所有東西,都是錦娘子分門別類寫了明細,讓公孫先生和武安幫著去籌備的。就連西街重建的圖紙,都是錦娘子畫的,你說她知道不知道?”素白看四周沒人注意她們,小聲告訴鄭枬。
鄭枬對素白向來尊敬,自然信她的話,於是她更加不服氣地看了錦潼一眼,最終還是沉默不語。
差不多酉中,主僕六人坐上馬車,去上京最繁華熱鬧的十里長街中段找東西吃。武安不敢和她們一起吃,看到路邊有個餅攤,和錦潼說一聲,便打算去買個餅填肚子。
鄭枬看什麼都好奇,硬跟著擠過去,然後又衝了出來:“嬤嬤,給我二十個大子兒,我要買個加肉的大餅吃,聞起來好香啊!”
錦潼示意素白,素白牽著枬姐兒的手:“我帶你去買,免得給人擠散了!”
“錦娘子,這外面的東西,怕不乾淨吧?”石嬤嬤擔憂。
“沒關係,別人吃的,枬姐兒怎的就吃不得了!”
那個餅枬姐兒自然是吃不完的,若是平時,她早扔了。可是今天看了那麼多,比她小的孩子,還要自己幹活換口飯吃。她實在捨不得扔,隻眼巴巴看著錦潼幾個。武平只吃了一個十個大子兒的素餅,便幫枬姐兒把剩下大半的餅吃了。
幾人找了一家看起來頗精緻的酒樓吃晚膳,武平在外面繼續啃大餅看牛車。
錦潼聽著店小二的介紹,點了一桌菜,結賬是三錢六分銀子。鄭枬悄悄問錦潼:“母親,一兩銀子能吃幾頓這樣的飯啊?”
“一兩銀吃三頓吧。”
“我一個月十兩銀子,豈不是可以吃三十頓!”
“你這是打算天天帶馨雅軒的人出來吃?”錦潼斜眼看她。
“呵呵呵!”鄭枬也想啊,可她出得來麼?“母親,下次你帶我去別處看看唄,好不好嗎。”
喲,這熊孩子還會和她撒嬌了,看來她這個後媽當得進步神速啊。錦潼裝作考慮片刻才回答:“你要是表現好點,下次我帶你看戲去。”
“好啊好啊!”鄭枬開心得差點跳起來,石嬤嬤忙摁住她,現在沒有四袋糧食擋著,整個牛車空落落的,可別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