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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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蓮如何在家廟不死心地折騰,鄭祺琰自然也知道了,他一邊翻閱著公孫無忌給他抄錄的錦潼寫的三十六計,一邊回首往事。
泰和九年,蟄伏多年養精蓄銳的攝政王反,改國號“沛”,自立賢德皇,於渭南起兵,一路勢如破竹。
北境老毛子虎視眈眈,靖北侯率二子全力抵抗,無力回京護駕。西平侯率十萬兵迂迴婉轉,與攝政王周旋,卻幾乎屢戰屢敗。
彼時上京一片人心惶惶,各路勢力藉機相互傾軋。老建安侯被人揭發與攝政王過從甚密,聖主下令抄家,侯府數百人全部鋃鐺入獄。
鄭祺琰直到半月後才得知此事,他身上流著的是鄭家的血,鄭家有難,他雖是庶子,家族將他自幼養在虎賁山學習武藝,也不算薄待於他,他自然有責任維護鄭家。
於是鄭祺琰請示恩師後,率虎賁山三百武藝高強的子弟,歃血為盟,準備勤師護駕。
鄭祺琰與公孫無忌訂下一個被後來人稱為“斷子絕孫缺德計”的計策:三百人攜千餘騎日夜奔襲,繞道渭南,殺進攝政王的皇宮。燒殺搶掠一番,生擒攝政王寵妃兒女數十,又一路將他們從渭南拉到上京,要挾已經兵臨上京城下的攝政王。
一路奔波,幾十個養尊處優的寵妾兒子死了十來個,缺大德的公孫無忌悠哉悠哉地帶著兩個車伕,把十幾具屍體親自送到攝政王軍營中,美其名曰人死為大,將死者送還攝政王入土為安,生者繼續受苦,替攝政王贖謀反之罪。而同樣五行缺德的鄭祺琰將剩下的三十幾人質跪綁於上京城外,以作羞辱。
攝政王大怒,欲殺公孫無忌。
公孫無忌神色自若:“老夫天煞孤星,妻小皆亡,如今死便死了,無啥可惜。難不成攝政王羨慕老夫,想學老夫孓然一身,孤獨終老?”
攝政王情知若此時殺公孫老兒,鄭祺琰必定又殺他幾個妻妾兒女出氣,無可奈何之下,只怒得一劍劈了桌子。
他身邊僅剩兩個成年兒子隨軍,還有十來個兒子被鄭祺琰生擒,其中更有他素來看重且重點培養的三個兒子,要他捨棄,他做不到!而捨棄這快到手的花花江山,別說他做不到,他兩個隨軍征戰的兒子也不允許。
權衡利弊後,只得表面裝作厚待公孫無忌。攝政王打算暫時先與公孫老兒虛與委蛇,穩住他後邊的鄭祺琰,再想辦法,無論如何也要救下他看中的三子。
卻不料公孫無忌裡應外合,策反攝政王兩個兒子。兩個兒子怕攝政王為了救其他兄弟心軟,當天晚上便出兵偷襲。
鄭祺琰以攝政王家人做餌,引他兩個兒子入埋伏卻不自知,還得意洋洋地將所有人質盡皆屠殺。結果被鄭祺琰暗埋下的死士引發炸藥,死傷過半,又被埋伏四周的弓箭手一波箭雨射殺,十不存一。
西平侯則率三萬精銳,趁著攝政王兩個兒子率兵偷襲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偷襲攝政王大營。
攝政王眾將在公孫無忌的迷惑下,毫無預防,不過一夜疏忽,兵臨城下的二十萬大軍分崩離析,攝政王十幾個兒子死個一乾二淨。
離勝利僅差一步,功虧一簣,殺子之仇不共戴天,如此奇恥大辱如何能忍!
倉皇敗走的攝政王躲回渭南,整理殘軍準備東山再起,他對鄭祺琰這王八犢子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
破船還有三斤釘,攝政王經營多年,各地埋有不少暗線,知道鄭祺琰在虎賁山有家室,於是派了一隊人馬潛藏虎賁山,四下尋找,準備以牙還牙,暗殺鄭祺琰家人。
不料鄭祺琰早有準備,長子鄭榆由沈德業兄弟護送到上京,偏偏沈妙蘭有孕不便長途奔波,只能由她妹妹沈妙蓮親自照顧,藏在虎賁山附近。
留在虎賁山的沈家兩個媳婦和幾個幼子,皆被酷刑逼問而死。沈氏雙親為救兩個女兒和外孫,抱著自己的親孫子引開攝政王部分追兵,皆命喪刀下。
沈氏姐妹東躲西藏,疲於奔命,沈妙蘭終於支援不下,早產生下一女後血崩而亡。
沈妙蓮一個年方十四的少女,獨自帶個襁褓嬰兒,躲過層層追兵,終於來到上京。兩人皆奄奄一息,差點就沒救過來。
而攝政王埋在上京的暗哨幾次出手,欲將鄭榆鄭枬滅口,沈家兩兄弟沈德業沈常祿為救鄭榆,皆重傷而亡。
沈氏滿門忠心護主,唯留下沈妙蓮這個幼女,還不說當初沈妙蓮為了救出鄭枬,幾乎喪命。這麼大的恩情,鄭祺琰時刻銘記於心,所以沈妙蓮縱然有什麼過分行為,鄭祺琰一般都不計較。
鄭祺琰一開始本打算,沈家只剩一介孤女,不如將沈妙蓮獨自立個女戶,招贅男子上門,這樣起碼為沈家留一條根下來。
無奈鄭枬只認沈妙蓮,若是離開她一時半刻便嚎哭不止。鄭枬一個剛出生早產弱子,陪著沈妙蓮奔波近千里路還能活下來,已是奇蹟。鄭祺琰心傷沈妙蘭難產而亡,對這個幼女更是疼愛,生怕鄭枬有個三長兩短,只能委託沈妙蓮好生照顧鄭枬。
後來鄭祺琰憑藉戰功,洗刷了建安侯府的冤屈。可惜建安侯滿門在獄中幾乎死個一乾二淨,只剩下已然殘廢的三子鄭祺爍,聖主為示恩寵,恢復建安侯爵位,歸還家產,破例讓已然殘疾的鄭祺爍襲爵建安侯。
為保建安侯後繼有人,甄老夫人做主將鄭祺琰的庶長子鄭榆過繼到鄭祺爍名下,為建安侯世子。鄭祺琰知道鄭榆如果還跟著他,就只能是個庶子,無權繼承他的爵位,所以並未反對。
鄭祺琰自己被封為平寧侯,開府另住。為了方便沈妙蓮照顧鄭枬,只能讓沈妙蓮暫時頂了她姐姐的名頭,對外稱她為鄭枬生母,平寧侯府貴妾。但其實這麼多年來,鄭祺琰碰都沒有碰沈妙蓮一下,他琢磨著等鄭枬長大一些,便按照原計劃,幫沈妙蓮在上京獨自立個女戶,招贅上門。
起初沈妙蓮也一心一意照顧鄭枬,並無它想,就等鄭枬大一些,她便出府去。可在平寧侯府,滿眼皆是富貴,人心哪裡經得起誘惑,漸漸變得面目全非。
沈妙蓮貪心漸起,她知道自己長得頗似她的姐姐,費盡心機想親近鄭祺琰,可是卻從未成功過一次。沈妙蓮以為鄭祺琰對她沈家愧疚太過,所以不想讓她屈居為妾,便痴心妄想著平寧侯侯夫人之位。
聖主多疑,建安侯府平寧侯府風頭過盛,鄭祺爍殘廢之身,不但襲爵建安侯,還負責鹽務這塊人人眼紅的大肥肉。鄭祺琰為了低調,只娶了滿門清流人家,翰林院一個六品編撰的普通京官嫡女藍氏為正妻。
鄭祺琰回首往事,也頗多感嘆。沈妙蓮對他有心思,他如何不知?只不過鄭枬對沈妙蓮依賴無比,他終究下不去手硬將沈妙蓮遷去府外,總想著等鄭枬再大一些,再作計較。卻不承想拖著拖著,沈妙蓮越是為所欲為起來。
唉,自己只顧著在外邊汲汲經營,疏忽府裡,害得藍氏枉丟了性命。幸虧錦潼撐得起來,打壓懲治了沈妙蓮,又將平寧侯府打點得井井有條。如今也只能趁著這個事情,將沈妙蓮關在家廟好好敲打一番,若她悔悟,那便既往不咎,幫她招贅個男人上門。若她依舊不悔改,那隻好讓她去與沈家人團圓了。
鄭榆如今為建安侯世子,年紀輕輕就頗有才名。鄭枬有錦潼的教導,又去左家家塾學習,將來找個如意郎君也是舉手之勞。兄妹倆都有沈家一半血脈,沈家一家子在天之靈,鐵定能夠體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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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消逝,沈妙蓮早不是當初那天真少女。她自幼便跟在姐姐身邊,少女春心初動的時候,也曾暗暗愛戀鄭祺琰。只不過那時候鄭祺琰不過是個生母早亡的庶子,在虎賁山學藝,日常就他們沈家人照顧著,並不顯得如何大富大貴,所以沈妙蓮的愛慕就僅僅就是愛慕。
她父母又與她說起,將來讓鄭祺琰將她抬成民籍,幫忙找戶富貴人家,三書六禮,十二臺嫁妝,風光將她嫁出去。沈妙蓮想做正頭娘子,才不想象她姐姐那樣,當一個侯門不受寵的庶子外室,沒名沒分的。
所以頂著姐姐名字為妾的沈妙蓮,起初並沒有過多的心思,只想著幫姐姐帶大鄭枬,然後自己便出府。
可是漸漸的,她便捨不得這富貴潑天的侯府生活了。甄老夫人年長,又住在建安侯府,對平寧侯鄭祺琰只是語言上頗多關心,甚少伸手到平寧侯府裡邊來。所以雖然沈妙蓮做事頗多出格之處,看在沈家滿門的面子上,也沒人真和她計較,如此也滋養了沈妙蓮的野心。
沈妙蓮不知道自己算是幸運的,做事越發過分。
藍氏性格綿軟,久入平寧侯府無子更是心虛,沈妙蓮輕而易舉便將她拿捏在手,更害了她的性命。
沈妙蓮想著再將錦潼除掉,把平寧侯克妻的名聲傳出去,接下來鄭祺琰想再求娶名門貴女,難度只會越高。然後她再想辦法勾得鄭祺琰與她有肌膚之親,平寧侯夫人之位,唾手可得。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計劃行事,可怎麼結果居然變成這樣?屢屢失敗的沈妙蓮躺在思過齋反思究竟哪裡出了紕漏?
她以為自己所做一切神不知鬼不覺的,可她畢竟家奴出身,自幼便隨家人跟在鄭祺琰身邊。她是家中幼女,上邊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對她很是疼愛,壓根就不存在什麼勾心鬥角。
沈家一家子就伺候鄭祺琰這個一心學習武藝兵法的糙爺們,人口簡單,小日子過得其樂融融的,哪裡比得過甄老夫人這些扛過大風大浪的有眼光有心計?她自以為滴水不漏的一切,說到底連班門弄斧都算不上。
所以當錦潼大刀闊斧,將沈妙蓮這個侯府爛瘡毫不客氣挖出來,甄老夫人只會順水推舟幫上一把。而鄭祺琰為了平寧侯的將來,幫錦潼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再去包庇沈妙蓮。
百思不得其解的沈妙蓮,倒還算看得清自己的處境,心不甘情不願地暫時低調下來,等鄭祺琰歸來後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