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恩的旨意並不是隆慶皇帝突然的作為,而是和內閣閣臣及六部尚書溝通後才做出的。

對於原本的裕王府屬官,在裕王登基後本就應該升品級,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官員迷戀於從龍之功的緣故。

不僅是有機會拉近和新帝的關係,更是有實實在在的好處。

只不過對魏廣德來說,在《永樂大典》副本沒有抄錄完成前,他的衙門還是在校錄館,楊博那裡他只是去拜見了一面,看了眼自己在吏部的值房就離開了。

必須趕在三月底前完成抄錄工作,用後世的統計之法,魏廣德已經把任務直接安排到了每一個書寫儒士身上。

相應的,每一個分校官也都按照之前的校閱速度分派了需要校閱的書稿冊數。

整個校錄館,如同一臺精密的機器在持續運轉著,而操作員就是魏廣德。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時候的魏廣德還是有信心在最後時間完成這項工程,只不過被直接分配了差事,還精準到具體數量後,下面的書寫儒士的工作量就變大了。

其實,魏廣德並沒有增加他們的工作量,感覺到壓力主要是因為身上揹負了不小的壓力。

換誰早上起來就想到今天有多少字要抄,會不感受到壓力的。

或許也是因為抄錄大典這件大事兒,自從那日隆慶皇帝遣李芳來過家裡催問後,就再未派人來了。

好歹也得保證三月底嘉靖皇帝葬入永陵再說,這也是當前朝廷的頭等大事。

禮部最是忙碌,前一天上了進冊立皇后儀注,在隔兩天後連上三道儀注,世宗肅皇帝梓宮發引至祔享儀注、遷孝潔肅皇后祔葬祔享儀注、遷孝恪皇太后祔葬及神主回京奉安儀注。

嘉靖皇帝一生封了三位皇后,不過張廢后後來廢死冷宮,自是不能算。

而嘉靖皇帝最後加封的皇后,孝烈皇后已經被葬於永陵,無須遷葬,只是對原配孝潔肅皇后行禮,至於孝恪皇太后則是隆慶皇帝加封的,因為她是皇帝的生母。

母憑子貴,兒子做了皇帝,母親自然必須是皇太后,也須葬入永陵。

在朝的百官這下又忙碌起來,魏廣德的正常計劃也被打亂。

開玩笑,冊立皇后,雖然只是皇家事,可也是國家大事。

冊立之時,皇后還要受百官五跪三叩頭禮,魏廣德當然沒辦法躲在後面。

這些禮儀,誰都逃不掉的,必須去。

皇后的冊立儀式從二月初九開始,於二月十三頒詔,也是在這一天,裕王府陳氏透過大明門進入了皇宮成為皇后,母儀天下。

五日後,就是朱翊鈞賜皇子名的儀式。

隆慶皇帝親告奉先殿及大行皇帝几筵後,隆慶皇帝具翼善冠服御內殿升座,皇妃具服朝見,行四拜禮畢,皇妃侍立東面,傅姆攜皇子出自寢詣御前跪,上執皇子之右手賜之名,而命以辭,皇妃承旨訖傅姆攜皇子還寢,皇妃四拜禮畢還宮。

是日辰時,隆慶皇帝御宣治門降手敕以皇子睿名傳諭禮部行宗人府登識玉牒上。

之後兩日又是封乳母柴氏為奉聖夫人,其夫餘寶授錦衣衛指揮同知,之後又敕諭禮部,皇子二女乃李氏生,可冊封為皇貴妃,江氏可冊封為賢妃,以二十七日行禮的旨意。

可以說,隆慶皇帝一月是在服孝,二月就開始對原來裕王府中人大肆封賞。

只不過魏廣德也只是去參加幾個儀式,雖然讓他憑白多了幾次加班,可也沒辦法,在朝為官很多活動都是免不了的。

做為既得利益者,他也只能痛並快樂著。

到這個時候,魏廣德終於慶幸起來,還好當初隆慶皇帝把他定在吏部,看看去禮部的殷士譫,這幾天忙的跟孫子似的。

忙完王府里人的加封后,隆慶皇帝又下旨,遵舊制加諡元妃李氏為孝懿皇后,裕世子為憲懷太子,藍田王為靖悼王,追封長女為蓬萊公主,次女為太和公主

這些活動,自然又是禮部的事兒,而最後大多落在殷士譫頭上。

元妃李氏是當年嘉靖皇帝給裕王選的王妃,生下憲懷太子後薨。

人雖然不在了,可始終是隆慶皇帝的正室,自然應該是皇后之名,而現在的皇后陳氏只是繼室。

時間就在魏廣德忙碌中一天天過去,春回大地也似無所覺。

“老爺,塗巡撫回信了。”

這天,魏廣德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府裡,進門就從張吉手裡接過福建巡撫涂澤民的書信。

沒來由,魏廣德心裡忐忑起來。

之前和幾位巡撫的書信往來,魏廣德逐漸看重這個人,覺得能力和見識還行,最起碼他並不歧視海貿。

在和魏廣德幾次書信中,魏廣德開始兩封只是有意無意提出開海貿或許可以讓沿海百姓去做生意,而不是加入倭寇。

在涂澤民的回信中得到了他的肯定,畢竟他人在福建,對於所謂倭寇的真實情況是看在眼裡的。

都是什麼人?

除了少數本就是官府通緝,窮兇極惡之人外,大多還是為了討口飯吃的船民。

官府禁海,這些船民無以為繼,自然只能和倭寇勾接以求活。

如果真給他們名分,讓他們可以出海貿易,自然誰也不會做那什麼倭寇不法。

前一封信,魏廣德已經提出現在福建巡一地試點,允其開放海禁,准許百姓在此貿易後將貨物裝船遠航海外。

只是不知道對於這個提議,涂澤民最終會如何選擇。

對於這時代的官員來說,對於沒有把握的事兒,大多會奉行“多做多錯,少做少錯”的理念,在沒有上官命令的情況下,大多都會主動往外推,而不會給自己攬事。

涂澤民會怎麼選擇?

魏廣德心中並無把握,他擔心信中,涂澤民會把這事兒推到浙江或者廣東去,畢竟兩地還有市舶司的底子,做起這件事兒來自然方便許多。

沒有馬上拆信揭開心中的疑惑,魏廣德只是把信收入懷中還是按照慣例先回後院看望母親和妻兒,換上常服後這才到了書房。

在忐忑的心情裡,魏廣德拆開書信,入眼兩段話就讓他頓時放下了心。

信中一開頭,涂澤民就表達了他支援魏廣德的理念,即“市通則寇轉而為商,市禁則商轉而為寇”的觀點。

有了這個思路打底,魏廣德當然就不擔心了。

而之後,涂澤民又詳細分析了福建的情況,大量引用原福建巡撫譚綸的看法,“閩人濱海而居者……大抵非為生於海則不得食”,如果“一切禁罷……衣食何所從出……何不相率而引為盜也”。

看來這個涂澤民不是個迂腐之人,懂的變通的道理。

實際上能在朝中為官的人,大抵都明白變通,只是許多人把心思放到別處,比如如何明目張膽的撈銀子,而少有把心用到處理政務上。

面對大明各地發生的各種情況,大多都是選擇翻找前例進行處理,以為自己這麼做就是四平八穩,不會出差錯。

殊不知時代在變化,適合以往的政策在當今未必奏效,或者效果會大幅減小,直到將來會徹底失效。

不過魏廣德最關心大事,還是自己上次提到的在福建擇一良港嘗試開海貿的建議,只是涂澤民信裡的答覆卻讓魏廣德看的直皺眉。

涂澤民不反對擇一港口進行嘗試,但不認為開發試點就應該選擇良港,幾乎直接否掉了魏廣德想在泉州開海的想法。

眾所周知,一個國家或集團想要發展,就不能閉門造車。

與外界接觸,同他人交流技術心得,才是最好的學習方式,也同樣是一個國家能始終強盛的必要因素。

實際上,古代多數王朝,都懂得與外邦進行往來。

西漢時期形成的絲綢之路、盛唐幻世下的多國遣唐使、宋朝設立市舶司來發展海外貿易、以及明王朝的鄭和下西洋,都一次又一次論證了這個道理。

據《淮南子》記載,秦皇嬴政統一天下後,便多次派人進軍嶺南之地,因為當地的“犀角、角齒、翡翠、珠現”,都是他所需要的。

據《後漢書》記載:“舊交趾土多珍產,明現、翠羽、犀象、琦帽、異香、美木之屬,無不自出。前後刺史,率多無清行,上承權貴,下積私賠,財計盈給,輒復求見遷代。”

不難發現,造成海外貿易興盛的一個主要原因,便是海外進口的獨有貨物,成功受到了豪門世家的青睞。

正是因為他們的追逐,才導致這些“舶來品“成為了貴族階層象徵身份的稀罕物兒。

到了三國時代,中國的航海業得到了迅猛發展。

雖說黃河流域依舊十分重要,也依然是全國的忠心,但長江的戰略地位,變得更加重要了。

孫權制定了“據長江保江東”的戰略,不惜血本,大力發展東吳的造船業。

東吳強大的造船技術,也被孫權運用在了航海業之上。

在收復交州以後,孫權多次派人南下,其船隊規模甚至高達上萬餘人,形式和鄭和船隊類似,都具有國家屬性。

而關於臺灣的記載,其實最早就出現在東吳的書籍當中。

東吳的航海業十分興盛,曾經抵達過羅馬、日本、越南、朝鮮、柬埔寨等地,並與這些地區展開了貿易往來,江浙一帶產出的絲織品、陶瓷等物品,更是暢銷海外,一度成為中國的代名詞。

到了唐代,以民間商販為主的海上貿易逐漸興盛起來,取代原來的國家主導海貿的形式。

商人獲取利潤,其繳納的賦稅也隨之增加。

為此,唐代朝廷專門設立了市舶司制度。

不過,真正讓市舶司發揚光大的朝代,還是在北宋,制度也相對完善,延續到之後的元明兩朝。

而在北宋滅亡後,殘餘勢力建立起來的南宋更加重視海貿之利。

因為地理原因,泉州的地位逐漸凸顯出來,並逐漸形成了宋元時期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

歷史之所以選擇泉州,也是因為泉州位於東南沿海,面朝大海,背靠大山,土地貧瘠,但是人口較多,自然條件嚴重製約農業發展,但適合手工業和商品經濟的發展,為泉州的貿易提供物質基礎。

也是因為看到這些記載,隆慶皇帝要開海,魏廣德首先想到的就是泉州,他實在找不到比這裡更加優越的海港。

當然,按照後世的見識,魏廣德也考慮過鬆江府,也就是上海那個地方,依託長江水道強大的運送能力發展海貿。

不過當下這一切只能暫時停留在紙上,畢竟誰也不知道開海後的結果,魏廣德清楚,論鬥嘴可說不過同僚,特別是還有祖制這根大棒在。

裕王支援他,其實也是寄希望於開海可以根除倭寇生存的土壤。

大明朝這二十年,實在是被倭寇拖的疲於應付,要不怎麼福建、廣東造反那麼厲害,一波接一波。

江南兩大名將,戚繼光還好,主要就是在剿倭,偶爾出手教訓反賊,而俞大猷則是不斷的在剿倭和剿賊的戰場上來回奔波。

否了魏廣德利用泉州開海的意向,涂澤民當然也不是說沒有替代目標,那就是月港。

月港屬於福建漳州府,在景泰朝時漳州知府謝騫鑑於月港、海滄、海澄一帶“民多貨番為盜”,就下令施行保甲制度,但效果卻是基本沒有效果。

難以管理的原因首先,這三地距離州府漳城都在四十里以上,這在當時意味著一天以上的行程,州府很難有效的直接管轄。

其次,“內遷”讓漳州府在這三地沒有行政建制,它們日常歸屬於漳州府龍溪縣管轄,但縣衙幾十人根本沒有餘力去監管這三地,因此保甲的推行只能依靠當地豪族和鄉老。

一方面是缺乏地方府衙的監管,另一方面是這些豪族、鄉老很多也涉足走私獲利,再加上也不願意擋人財路、得罪鄉鄰,因此他們對保甲消極、敷衍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

當然,漳州地方也不是完全沒想辦法,提出將巡海道官署移置漳州海滄,甚至在海澄設縣的辦法,但都因朝廷覺得虧錢而拒絕。

所以涂澤民給魏廣德提出的開海試點地其實就是個走私盛行,官府幾乎屋裡管控的區域。

不過涂澤民倒不是要甩包袱給魏廣德,而是他覺得既然這裡本身就已經成為了海商走私之地,直接利用,稍加管理不就變成理想的開海地域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