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遞外請專家申請表,昨天有一例急診,請人民醫院陸天成醫生來做的手術。”周從文馬上轉移話題。

每一名醫生來醫務科都有傷心的故事,他一點都不想聽。剛剛只不過很難把做鬼臉和李然聯絡起來,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哦哦哦,從文,把單子給我吧。”李然的臉上又露出笑容,但笑容生硬,很勉強。

周從文走到辦公桌旁,把單子遞給李然。李然卻時不時的對著玻璃,在上面看自己。

他似乎覺得自己的笑容太生硬,用雙手拉住自己的嘴角,向上拉了一下。

周從文一怔,“李然,你是……在練習笑?”

這個問題太詭異,換別人肯定問不出來。

“我……”李然怔了一下,嘆氣,“嗯,我發現我不會笑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周從文問道。

“前幾天出了件事,我被主任發配來醫務科。唉,說這個幹什麼。”李然嘆了口氣,“單子給我,我做好備案,你放心吧。”

周從文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

大約是這個時間點附近,周從文的記憶不是很清晰。

一名礦區的領導住院點滴,在護士給換藥的時候鹹豬手伸到護士的裙子裡。

這件事情最後導致所有護士以後都穿白褲子,那身漂亮的裙子從此遠離周從文的記憶。

以後偶爾想起這件事,周從文還覺得有些遺憾。

“是鹹豬手的事兒?”周從文壓低聲音問道。

“唉,你聽說了?”李然點了點頭。

“為什麼處分你?”

“患者的愛人指著護士鼻子罵小狐狸精,我把護士拉開和她對罵了幾句,就被主任給攆到醫務科來了。說是對我的保護,讓我來避避風頭。”李然無可奈何的說道。

對於這些八卦周從文並不是很在意,鹹豬手到處都是,公車上的鹹豬手、猥瑣男更多。Emmm女人也不少,曾經就有一個小姐姐在公車上一路蹭著周從文來著。

周從文在意的是李然的情況。

“你從那之後就不會笑了?”周從文溫和的詢問,“能說說你的情況麼?”

“咋,要給我看病?”李然笑了,“你一胸外科醫生教我看內科病?”

“我懷疑你是臭臉綜合症。”

“什麼?臭臉?”李然的臉猛地拉下來,笑容一旦在臉上消失,剩下的只有三分涼薄、三分譏誚、三分漫不經心、一分鄙夷。

周從文看清楚李然的表情,心裡有數,認真的點了點頭,“英文診斷叫RestingBitchFace,一般來講都是天生的。後天的比較少見,但你要是笑不出來,估計是這問題。”

“……”李然半信半疑的看著周從文。

“在放鬆、休息的情況下,臉部無意識地出現生氣、煩惱、蔑視等表情。你是這種情況麼?”

“呃,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事兒之前很愛笑的。”李然詫異。

“被社會按在地上摩擦,有理說不出來,把你攆到醫務科後還要揹著為你好的名義,換我也笑不出來。”周從文拍了拍李然的肩膀安慰他。

李然的表情更加豐富,但大多都是負面表情,讓人看著心生悲傷。

“沒事,都是小事。”周從文笑道,“天生臭臉綜合症的患者不少,什麼都不影響。雖然也沒法治療,你記住經常笑一笑就好。”

李然怔怔的看著周從文,天生臭臉綜合症這個診斷書裡沒寫過,周從文是在和自己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估計是開玩笑。

周從文從白服口袋裡拿出叩診錘,開始給李然做簡單查體。神經系統無陽性體徵,估計還是心理問題導致的。

“放輕鬆,社會就是這樣,沒辦法。”周從文不痛不癢的安慰了一句。

離開醫務科,周從文心無波瀾。

不光是醫院,整個人類社會就是這樣,年輕人想要出頭、不背黑鍋的話,不光需要天賦,還要極高的運氣。

很明顯,李然的運氣不好,據理力爭後被主任一腳踢到醫務科這個地兒。

但他也沒想太多,這種事情最是常見不過,心生憐憫完全沒用。上一世自己哪裡有心情憐憫李然,自己的事情就夠自己愁苦的了。

拿了科裡一個切開包,周從文又把昨天手術剩下的線裝起來。

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周從文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市場準備買塊肉。

路過春曉體彩店的時候周從文看見一堆老爺們坐在門口大聲聊著天。隱約能聽到他們說的是即將開幕的世界盃,爭論著澳門的盤口和體彩的慘無人道。

王志泉頂著油膩油膩的半禿頂坐在地上抽著煙,正說得口水四濺,根本沒看見周從文。

2002年很多人吃空晌,王志泉這種經常性曠工的人很常見。周從文沒理會他,揹著手邁弓著腰,去市場買了兩斤帶皮的肉。

回到家之後周從文像是對待大體老師一樣嚴謹中略帶恭敬的把肉放到書桌的菜板上。

他站在書桌前,整個人的氣勢為之一變。

之前略帶一點老氣的身影消失不見,宛如一名絕世劍客面對死鬥,整個人鋒利如劍。劍光沒有外溢,收斂含蓄之中帶著橫掃天下的信心。

周從文戴上無菌手套,專心的給刀柄裝上刀片,手指拂過菜板上的肉,動作很緩慢,彷彿在撫摸戀人的手,依依不捨。

時間滴滴答答流逝,漸漸日落西山,火紅的光把周從文的身影拉長,落在地上、牆上。

……

……

日子如流水一般平靜的流過去。

5月31日,周從文值班。

“沈浪,晚上麻煩你幫我頂一會?”周從文和科室裡另外一名醫生說道。

“有事?”沈浪問道。

“世界盃開幕,我想看一場比賽。改天請你去萉垟擼串。”周從文也不隱瞞,實話實說。

“行吧。”沈浪笑了笑,“你買了中國隊贏?”

“沒有,我要是買的話就買中國隊輸。利滾利,有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比上班掙得多。”

沈浪擂了周從文一拳,認為這句話是開玩笑。

2002年,還真是遍地黃金,光買男足輸球都能財富自由,周從文笑著想到。

這時候似乎還有人說米盧是騙子,但卻沒人想到這就是男足最高光的時刻。而那些聲討米盧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懷念現在的世界盃,懷念男足最巔峰的時刻。

下班後周從文也沒著急,沈浪回家吃飯,7點準時來到醫院。

周從文之所以刷臉要去看球,並不是他對足球有多愛。一名醫生,一名每年工作5000小時的醫生是不配有任何愛好的。

因為王志泉給周醫生做YD超聲檢查的事情足足提前了8年,所以周從文擔心世界盃出現意外情況。

他有點擔心自己的6000多萬,沒了這筆錢的話自己雖然還會活的很好,但總歸不方便。

沈浪來接班,周從文換衣服揹著手走出醫院,來到春曉彩票店。

一群大老爺們光著膀子拎著哈啤,王志泉也在期間,眼睛裡露出像是三天沒吃屎的狗看見一泡熱氣騰騰般的眼神盯著電視機看著開幕式。

“老闆,體彩還賣麼?”周從文走過去問老闆。

“哪場?”

“單場,法國對塞內加爾。”

“賣,不過列印的速度很慢,你彆著急,可能比賽完事你的彩票還沒打完。”老闆看著電視,心不在焉的說道。

“沒事。”

“沒事?我這裡可不退不換,願賭服輸。”

“知道,買2塊錢塞內加爾贏。”周從文從兜裡摸出來一張五塊錢的鈔票遞給老闆。

“……”老闆像是看傻逼一樣看著周從文。

“重在參與,小賭怡情。”周從文笑著說道。

“你這……還真是重在參與。”老闆還以為周從文和其他人一樣至少要買千八百塊錢的彩票,卻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只買一張。

嘖嘖。

“周從文,你個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