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了,廖醫生也覺得做胸腔鏡手術比較好,要不然總是犯病,他擔心出事。”沈浪越說聲音越小,頭漸漸的低下去。

“陳教授,您看……”

陳厚坤抬頭看了周從文一眼,微微一笑,“提急診做吧,有手術指徵,做手術是應該的,不過術前交代寫好。”

周從文沒回應陳教授的話,因為患者是沈浪收的,他不是管床醫生。說多了的話沈浪可能會有其他想法,周從文只想做手術,把月經型的自發性氣胸治好。

看了一圈患者,王成發皺眉和陳教授先出了病房。

“陳教授,就是一個普通的自發性氣胸,您剛剛說是月經型的,這個診斷好像不存在吧。”王成發小聲質疑。

他和陳教授說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卑微,儘量不讓陳教授感到不高興。

要不是周從文之前提過一嘴是什麼月經氣胸,怕是此時此刻王成髮根本不會這麼不高興。上級醫院的上級醫生說什麼是什麼,輪不到自己置喙。

“老王,這個病不太常見。”陳教授笑呵呵的走去醫生辦公室。

王成發在後面跟著,品咂陳教授剛說的話。

“老王,諸位醫生,問你們一個問題。”陳教授坐下,饒有興致的說道,“自發性氣胸最常見的是什麼型別的患者?”

沈浪低著頭下醫囑,劉迪想了想,“陳教授,是年輕男性,一般都是初高中生,其次是中年男性。”

“嗯。”陳厚坤點頭,這是胸外科最基礎的知識,只要胸外科存在,就一定會知道。哪怕在書本上沒見過,只要收一段時間患者總結一下,就會得出正確結論。

“女性患者比較少,反覆復發的女性患者更少,所以類似的病例有臨床醫生進行過研究。”陳厚坤笑著說道,“不過呢,現在基本都是假設,理論有幾種。”

“陳教授,這個假說……”王成發看了周從文一眼,略有不高興,既然周從文先說了這件事,哪怕是陳教授背書,他也情不自禁的提出異議。

“你說,老王。”

“我知道您的意思應該是子宮內膜異位症導致的,可子宮在腹腔,內膜異位千里迢迢跑去胸腔?這不可能啊。”王成發提出自己的異議。

在他看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兒。周從文瞎胡鬧,陳厚坤陳教授也跟著他瞎胡鬧。

“呵呵,沒什麼不可能的。第一種假說是遷移假說:脫落的子宮內膜組織隨著腹腔內液體流動到達膈下,並隨著體內激素水平的週期性變化造成膈肌的病變。”

“因腹腔內順時針的液體流動方向使得脫落的子宮內膜優先到達右側,故絕大多數子宮內膜的遷移種植位於右側。”

“同時肝臟的運動可導致“活塞作用”,吸引更多的子宮內膜種植到右側膈下。

當子宮內膜組織隨著荷爾蒙變化出現週期性的脫落時,膈肌因此出現孔道,月經期的子宮內膜組織亦可經此孔道到達髒層胸膜並造成氣胸。”

王成發聽直了眼。

還順著腹腔內的液體移動,洋流麼?整的真玄乎。

“再有就是轉移或淋巴血管微栓子假說,這裡就不細說了。”陳厚坤道,“但不管是哪種假說,右側自發性氣胸都是優勢位,最常遇見。”

“患者的情況我看了一眼,基本複合各種診斷標準,是月經導致的自發性氣胸的可能性很大。”陳厚坤最後很肯定的說道。

“如果不是呢?”王成發不服氣,追問道。

“反覆發作的氣胸……我剛剛可以觀察到患者的心理壓力很大,最好還是用腔鏡做手術徹底治癒。如果不是,那就單純切除肺大皰好了,治療方式都是固定的,這也是治療性診斷。”

王成發沉默下去。

氣胸手術說好做特別好做,進去就看見一兩個肺大皰,打兩槍,把肺大皰用釘倉釘上就可以。

但要說難……王成發就遇到過進去之後看見漫山遍野的肺大皰的患者。肺大皰至少有50個以上,每個都像是小米粒大小,根本搞不清楚是哪個肺大皰漏氣。

遇到這種情況,要不是沒辦法和患者、患者家屬解釋的話,王成發都恨不得直接做全肺切除!

一刀都切掉省心,要不然下去繼續冒氣怎麼辦?

廖醫生的愛人為什麼遲遲不肯做手術?王成發比較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發生。

他特別擔心進去看一眼全都是肺大皰,切都沒法切,只能用碘伏沖洗,靠胸膜黏連解決氣胸。

但這次陳教授是患者家屬請來的,和自己沒關係,王成發沒有否定陳教授的要求。

沈浪急匆匆的準備手術,提手術通知書。十幾分鍾後,他跑回來,“師父,陳教授,上面急診臺是一個剖腹產的患者,孩子已經取出來了,馬上就下。我送患者上去。”

王成發揮了揮手,請陳教授來自己的辦公室休息一會,沈浪繼續忙碌。

送患者上臺,周從文也幫著沈浪忙叨。

胸外科下面的幾個小醫生除了王強之外,其他人的關係還是不錯。畢竟沒到你死我活爭奪主任的時候,而且他們都年輕,想不了那麼遠,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

人多好乾活,患者送去手術室,沈浪把廖醫生留在外面沒讓他進去。

給別人做手術和給自己愛人做手術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讓廖醫生留在外面是怕他情緒波動,干擾手術。

完成術前準備,沈浪刷手消毒,“劉迪,給師父打個電話。”

“好咧。”

周從文沒刷手,只是安靜的站在一個角落裡看著。

手術肯定是陳厚坤主刀,王成發當助手,沈浪的任務只有消毒、普無菌單。一會上臺,他會背對著電視機,啥都看不見。

很快,陳教授和王成發上來刷手。

患者左側臥位,陳厚坤首先選取右側腋中線第5肋間作切口1cm,在於腋前線與腋中線之間第3肋間做切口約1cm,置入保護套,用30°鏡觀察胸腔。

陳厚坤探查胸腔,發現右下肺與膈肌少許粘連,無明顯胸液。

左上肺尖可見瘢痕區,未見明顯肺大泡。膈肌表面可見黑褐色結節數個,綠豆大小,膈肌表面可見缺損,自胸腔可見到肝臟表面。

看見膈肌的情況,王成發一下子怔住。

他萬萬沒想到膈肌竟然會有這麼多破損點。

雖然每個點都不太大,但這也就是有肝臟擋著,要不然早就疝了。

沒想到真的是膈肌有問題,

沒想到聽起來像是胡扯一樣的月經氣胸可能是真的,

沒想到周從文隨口瞎扯……

王成發陰沉著臉,眼角不為人知的瞥著周從文。

真特麼的,順口胡說竟然也能懵對。

周從文沒上臺,也沒看電視,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他的表情平淡,從眉眼之間看不見有任何得意。

越是這樣王成發越是不高興,在他的想象裡周從文肯定會在病歷裡“如實”記載,其實是各種編排自己。最後還讓自己簽字!還讓自己當著科室醫生、護士的面做討論。

真特麼的,王成發心裡又暗罵了一句。

陳厚坤探查清楚,將肺尖部的瘢痕區用4-0prolene線連續縫合後把膈肌上的結節切掉。

“術中冰凍約了嗎?”陳厚坤問道。

“……”沈浪怔了一下,馬上低下頭。

陳厚坤也沒責備沈浪,笑道,“沒事,第一次遇到不知道約術中冰凍。去要一個,問問最快多久能出。”

“我去吧。”周從文說著,轉身走出手術室。

直到他離開後,王成發才長出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周從文總是會給自己莫名巨大的壓力,以至於上班的時候每次看見他那張年輕的臉龐,王成發的心都會莫名悸動。

很快周從文回來,無奈的說道,“病理科說術中冰凍要提前預約……”

陳厚坤不解,看了一眼王成發。

“陳教授,還是我去聯絡吧,這種事情小醫生聯絡不明白。”王成發的口罩撇動,隔著一層口罩都能看見他撇嘴的動作。

“怎麼回事?”

“我們醫院病理科能做術中冰凍的只有池主任一個人,人手不夠,要求術中冰凍必須預約。”王成發給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陳厚坤無語,基層醫院還真是粗糙,要是預約的話闌尾炎怎麼辦?不做術中冰凍?一旦有癌變的話那不是完蛋了?

雖然出現癌變的可能性極低,但術中冰凍還是需要的。不過基層醫院估計也沒這種理念,在他們看來闌尾切除之後萬事大吉,腸癌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周從文也很無奈,他記得三院是在很多年後才要求所有切下來的組織必須做病理檢查,有需要的要做術中冰凍。

當時這個指令頒佈,外科系統好像頗有腹誹。

那怎麼辦,2002年的醫療水平就這樣,沒辦法,周從文暗自嘆了口氣。

王成發轉身,斜睨周從文,有些得意。

可隨即他就聽到陳教授的話傳來,“小周,刷手來幫我一把。”

王成發身子打了一個趔趄。

陳教授怎麼離開周從文不行呢?自己下臺,不應該是對面的沈浪幫他忙麼?為什麼陳教授直接找周從文?

其實答案王成發知道。

最近的幾臺手術周從文表現的極好,既有他當一助不讓自己上臺的手術,又有醫大二院派車來接他去“救臺”的手術,還有周從文獨自一人做完車禍傷的手術。

可王成發選擇性遺忘,周從文在他的腦海裡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小醫生。

他覺得自己孟浪了,不應該讓出來助手的位置。

可現在沒辦法再站回去,王成發只能鬱悶的走出手術室,聯絡術中冰凍的事項。

“小周,還真就是月經型的自發性氣胸。”陳教授一邊把鏡頭取出來,用溼紗布擦拭,一邊和周從文交流。

“證據鏈明確,鑑別診斷也很清晰,診斷正確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來怎麼做?”

“切除,縫合,紗布擦拭我不建議,還是用高糖吧。”

一般來講像眼前患者的情況,手術把肉眼可見的漏氣位置都修補上之後要用紗布擦拭髒層、壁層胸膜。術後胸模粘連,就算是再有氣胸也不怕。

這又叫做胸膜固定,是臨床常用的一種手段。

但周從文卻不建議,要用高糖。

雖然高糖的好處多多,胸腔穿刺、閉式引流術後氣胸遷延不愈的時候都用高糖沖洗,也有一定的胸膜固定作用,但放著紗布擦拭不用反而用高糖?

陳厚坤有些不解。

“高糖形成胸膜黏連不重,損傷比較小,紗布擦拭胸膜……太糙了。”周從文明白陳厚坤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小聲說道。

糙,這是周從文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詞。

陳厚坤卻也無所謂,手術幾乎做完,剩個尾巴而已,只要把膈肌都縫上,胸腔處理一下就行。

“小周,我今天找奧利達的廠家談過了,他們不肯給我磨鑽。”

“單獨找的奧利達?”

“嗯。”

周從文嘆了口氣,陳教授還真是依舊的老實厚道。

“不對麼?”陳厚坤問道。

“我覺得應該多找幾家公司,讓他們坐在一起。”周從文想了想,笑著說道,“只選一家,達成中短期合作,磨鑽只是最開始的一點點善意表達。”

陳厚坤怔了一下,他仔細想周從文的話,似乎有點道理。

忽然一個聲音從陳厚坤身後傳來。

“誰有空,幫我接個電話。”陳教授看了一眼身後。

劉迪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從背後把陳教授放到褲兜裡的手機取出來,接通之後貼在陳教授的耳邊。

陳厚坤身子微微後仰、側了一個角度接聽電話。

“小王啊,我在江海市做手術呢,找我什麼事兒?”

“哦?示範手術的事兒訂下來了,那行。”

“好,我這面安排!”

結束通話電話後陳厚坤意氣風發的說道,“小周,奧利達同意了,還要組織一場學術會,由帝都的潘成教授做手術直播。”

“直播?!確定是直播不是錄播?”周從文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