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魚花巷除了偶爾有細碎的蟲鳴聲傳來外,一片靜謐。

季缺沒有料到,自己會看一本男人的日記入迷。

指頭紀錄的東西可以說挺繁瑣,有的時候連吃了什麼,幾天沒拉屎這種小事都要寫。

可是這日記他越看,越有一種驚悚感。

因為指頭之所以寫得這麼細,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記住自己。

這日記應該是指頭被那風蓮神女賜予神力之後寫的。

日記中,他反覆強調一個名字,陳第。

神使指頭本名叫陳第,是沙河灣陳家十八代子孫。

他之所以信奉風蓮神女,成為了風蓮教的神使,既可以說是陰差陽錯,又可以說是命運使然。

陳第年輕時,是一個落魄的農夫,一直靠種田為生。

他想要讀書改變命運,卻又困於田地和天賦,即便去過書院,成績也並不理想。

後來他所住的鎮子,更是遭遇了一場可怕的山洪。

那山洪聲勢浩大,來得很急,根本不給人反應和掙扎的機會。

總之,被山洪淹沒的陳第,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

可是他卻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他醒來的地方是在一處無名山谷中。

那山谷裡開滿了燦爛的蓮花,陳第誤以為入了仙境。

然後他就在山谷裡的一處洞窟裡,看見了風蓮神女那張慈母般的面容。

那雖然只是一尊雕像,可陳第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覺得它是活的。

冥冥中就像有一股力量,帶他來到了這裡。

是神女給了他新的生命。

那一刻,陳第心頭只剩下了無盡的虔誠。

之後,神女雕像依舊只是一臉慈悲的看著他,可他卻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對方要他去往山窟深處,之後,他在那裡找到了一本秘籍。

陳第開始修行那本秘籍,每當感到疲倦,想要休息的時候,他總會發現那尊神女像正在一臉慈悲的看著他,於是只能咬牙堅持。

陳第不知道自己修煉了多久,在那處昏暗的洞窟裡,他很難感知到時間的流逝。

總之,這段時間應該並不長,因為那門功法他只修行了一卷,就昏睡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野草叢生的荒坡上。

陳第四處尋找,卻再也找不到那處開滿蓮花的山谷了。

之後,用陳第的話說,他的人生髮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回到家鄉時,知曉鎮子死了很多人,而他是唯一一個被山洪沖走還活下來的存在。

本來讀書一竅不通的陳第,當年就考上了秀才,震驚了所有人。

後來,他做什麼都很順,生意做得不小,賺了不少銀子,後來還當了官。

冥冥中,就像有一股深不可測的力量,改變了他的人生。

陳第知道,這一切都和那處山谷裡的那尊神女有關。

隨著歲月流逝,過上好日子的陳第有時候會覺得,那處山谷裡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離奇的夢。

直至一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黃昏的山谷中,風蓮神女站在那漫天荷花中,笑著看著他。

那笑容充滿了慈悲之意,可是他卻一下子被嚇醒了。

之後,陳第就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很高的女人,自稱是“神女的指頭”,她來到他家裡,不過是替神女傳句話。

他如今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繼續過他的日子,從此也不用供奉神女了,權當山谷中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第二個是親手殺掉他剛成親一年的妻子,去跟隨神女的指引。

陳第思索了一陣兒,毅然選擇了第二個。

因為他清楚,他如今的一切財富、權力都是祂賜予他的。

祂對他來說,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之後,親手殺掉妻子的陳第再次見到了風蓮神女,只是中間相隔了十三年。

只是這一次,他見到的神女雕像面容不再慈悲,而是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

可就是這股冷漠意味,深深吸引著陳第。

因為那是神的味道。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記得那處山谷,山谷裡像是活著的雕像,就是因為這個。

之後,陳第靠著多年的經營和手段,為神女和風蓮教做了很多事。

那高高在上的神女也因此賜下了神力,讓他成為了祂的指頭。

陳第的恐慌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風蓮神女,亦叫“百臉神”,祂賜下的神力,就是讓陳第體內多了兩張臉。

這兩張臉給他帶來了力量,卻隱隱有自己的意識。

初始,陳第認為這兩張臉只是他的助力而已,他靠著神賜的力量,無往不利,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只是有天夜裡,他忽然醒來,一時竟記不清自己叫什麼了。

更加恐怖的是,銅鏡中自己的臉也顯得格外陌生。

後來,他漸漸記起了一些東西,原來他叫趙獨,鵑城人......

當陳第恍然驚醒時,才感到一陣後怕。

他是陳第,根本不是什麼趙獨。

趙獨是他胸膛裡其中一張臉的名字。

陳第很憤怒,同時又很害怕,他害怕自己忽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開始祈求神女,卻沒有回應。

於是他開始寫日記,儘可能詳細的紀錄下他的生平和心情,彷彿只要寫得越多越具體,他就永遠不會被替代。

從這些事無鉅細的紀錄中,季缺能深深感受到陳第的恐懼和不安。

這本日記並不是最初的,只是之前的,或遺失了,或損壞了。

陳第覺得,這都是胸膛裡的“趙獨”和“向梅”在搞鬼,它們一直都想鳩佔鵲巢。

日記中,記載著陳第覺得最可怕的一次經歷。

那就是有一天,他在半夜醒來,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讓他感到慶幸的是,他桌上有本日記,能讓他回想起經歷。

“我叫趙獨,鵑城人,五歲那年......”

陳第讀著日記,漸漸認定了自己是趙獨這件事,直至他看到了一串銀鎖,才感覺不對勁。

那串銀鎖,是他親手殺死的妻子和他的定情物,他一直保留著。

這東西,就像是驚天駭浪中的一個錨點,讓陳第抓住了過去。

當他重新變回自己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只差一點,他恐怕就要沒了。

他這種人怕死,而且是這種死法。

日記中,紀錄了陳第恐怖的行為。

那天晚上,他甚至親手切開了自己的胸膛,想要把“趙獨”挖出來。

趙獨當時露出了驚悚的笑容,說道:“你我都是指頭,何必在意這些,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也是從那時開始,陳第才知道,這既是賞賜,同時又是詛咒。

他之所以會中詛咒,那是因為他的心還不夠誠,這也是他用盡家財,即便賣命,也要讓風蓮神女復甦的原因。

季缺關上了這冊子,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丫真沒銀子了。

陳第為了風蓮教,為了那百面神,近乎奉獻了一切,只為不會被替代。

他就像是那百面神女製造出來的神經病,一個身體裡,有三張臉,同時也有三個人格。

另外兩個人格,特別是那個叫趙獨的,一直都想替代他。

仔細想一想,這確實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季缺不禁在想,那最後那詭異笑著和他們說話的,還是陳第嗎?

這確實是一個引人遐想的故事,帶著邪性。

那場山洪真的只是一場意外?慈母般的風蓮神女雕像,和那一臉冷漠的風蓮神女雕像,真的是同一尊神?

這百臉神的雕像雖然被他們燒燬了,可是祂還有指頭,祂很有可能還有另一面,會不會來找他和靈玉和尚一行三人?

季缺看著外面,只覺得夜色一時變得深邃無比。

不過他又很快放鬆下來,這種事習慣就好。

就像他經常踩到屎這件事,初始還憂慮、煩躁,踩著踩著也就習慣了。

“窮逼。”

季缺看著那本日記,給它的主人做了最後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