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行聞言,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看著周應淮,緩沉道:“你現在連和我多說幾句的耐心都沒有了嗎?”

兩人坐下下午潮溼的屋簷下,隔著雨幕和一整片人工池塘,看著對面唱腔婉轉的黃梅戲。

的確是很風雅,但是身處其中的兩人,不見得看進去幾分。

這婉轉動人的唱詞,只是在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助興。

“您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要我怎麼回答?”周應淮笑笑,語氣聽不出半分為難,“我要是說我沒有耐心,免不得要被說是沒有良心,可是我要是說我有耐心,真是連我自己都不信。”

周墨行猜到了周應淮不會給自己什麼好臉色,於是,他的聲音堪稱平靜:“沒關係,我知道你現在看我礙眼,但是你別忘了,我終究是你的父親。”

茶水氤氳開一片熱氣,使水色沸騰。

周應淮低垂著眉眼,聲色寡淡:“我打算這段時間訂婚,來年春天,和江檀結婚。”

周墨行終究是沒有忍耐住火氣,瞪著周應淮:“你倒是真的迫不及待!”

“畢竟是要娶自己心愛的女人,還請您諒解一下。”

周應淮漫不經心:“我現在也不是在問您的意見,我只是在通知你。”

“你還能通知我,我是不是該謝謝你?”

周墨行哼笑,冷聲:“我可以不插手你要娶江檀的事情,我甚至能幫你在周家那些人面前說好話,只要你把黎宴南這件事處理掉。”

周應淮臉上的笑意淡了點,他身體後仰,雨水濺在地上,有那麼幾滴,落在他的褲腳。

他滿不在意的看了眼,益發冷靜的語氣:“周家那些人就算是不同意,又能怎麼樣?我要娶江檀,就是娶了。”

“呵”周墨行不屑的笑,“你當然可以不顧所有人的白眼和不滿,把江檀娶了,但是周應淮,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周家現在雖然是你在做主,但是你想做一言堂,還是嫩了點,你要是真的什麼都不顧,就娶了江檀,是,他們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要讓江檀在周家過得磕磕絆絆,還是輕而易舉的。”

周墨行看著周應淮終究還是有所觸動的面容,聲音放緩:“你應該也知道,一個女人,想要在周家好好的生活,是多麼的不容易,你要是真的喜歡江檀,還是應該多替她想想。更何況如今,黎宴南已經把和我的私怨,遷怒到了周家身上。”

“您這是軟硬兼施,逼得我不得不就範?”周應淮冷笑,面無表情的看著周墨行,“我還有第三條路,就是把你交給黎宴南,讓周家那些最最顧及聲望和周家榮耀的人,逼你給黎宴南道歉。”

周墨行表情一僵,氣有些湧上心頭,他表情變得陰沉:“你要是真的這麼做,你有想過你母親嗎?她是首當其衝受到傷害的那個人。”

周應淮放在桌案上的手,手握成拳。

這就是大家族的悲哀,一個女人的一生,全繫於丈夫的榮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第三種可能。

周應淮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太多的餘地。

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

可是

他的腦海中又劃過了那天在黎家門口,黎宴南說的種種。

無一不對,都是血淋淋的現實。

周應淮不知道,如果和黎宴南之間一旦鬧翻,徹底站在了對立面上,那麼江檀會不會知道那些過去。

他自認自私自利,從未想過將這些事情告訴江檀,畢竟有些仇恨和過往是既定的現實,已經沒有了改變的可能。

周應淮唇線發白,眸中越發的冷意彌散。

周墨行看得出周應淮在顧慮,他微笑,緩緩道:“我們終究是親生父子,你和我之間,哪裡有什麼深仇大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處理掉黎宴南,之後,再來處理我們之間的私怨。應淮,我到底是想要讓你坐穩周家家主的位子的,這一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周墨行起身,走到了周應淮面前,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先吃飯,一邊吃飯,你一邊好好想想,我說的對不對。應淮,我是你的父親,我身敗名裂,對你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席間自然是冷清,一頓飯,父子二人都食之無味。

周墨行讓管家給周應淮倒酒,他表情溫和,是一貫於政壇帷幄時的遊刃有餘。

他語重心長地說:“剛剛我們兩個人聊得不怎麼開心,但是現在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就把那些不開心忘了吧。黎家從前的那些事情,一旦捅破,我這麼多年的臉面掃地,而你臉上也不會有光。”

周應淮不動聲色的抿酒。

周墨行看著他平靜到滴水不漏的面容,笑笑,接著道:“屆時,周家內部亂成一鍋粥,你的江檀嫁進來,只怕是日子不會好過。”

周應淮捏著酒杯的手,骨節有些泛白。

當天夜裡,周應淮聯絡了黎宴南。

電話那頭的男人聲線溫和雅緻,帶著細微的笑意,道:“怎麼?周墨行逼你來找我?”

黑色賓利,車內,周應淮坐在後排,雨水從半掩的車窗飄進來,驅散酒意,周應淮的聲音冷靜到聽不出半點端倪,他說:“你要怎麼樣,才能大事化了?”

“周應淮,這話應該我問你,你覺得如果你是我,要怎麼樣才能放下?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黎宴南嗤笑,笑聲中的冷意刺骨:“怎麼?周墨行給你開了什麼好處,讓你現在能為了他說出這麼喪盡良心的話?”

周應淮一直都沒有什麼良心,良心這種東西,無用又累贅。

只是周墨行的話,點在了他的軟肋上。

“我不在乎什麼良心。”周應淮語氣冷淡:“我只想要江檀能在我身邊無憂無慮。”

“你這是打算掩耳盜鈴?周應淮,我都告訴了你江檀的父母是怎麼死的,你怎麼還有臉強求?”黎宴南聲音冷戾:“還是說,你非要讓江檀聽見這一切,讓她難過,才肯放手?你怎麼能這麼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