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峰失蹤了。

青城弟子已找遍整座彭祖峰,甚至是嶽無華掉下去的那片山崖都找過了,沒有一點蹤跡。

現在只有寄望於衛青書了。

衛青書左邊肩胛處被長劍貫穿,傷口距咽喉僅三寸,就因這三寸,他僥倖未死。

陳玄觀仔細檢視了一番傷口後,訝然道:“此劍並未傷及動脈,流血不多,他何以昏睡不醒?”

唐青青道:“因為他中了毒,一種能令中毒者在沉睡中死去的毒。”

眾人駭然,衛青書全身上下看起來連一點中毒的症狀都沒有,他就像一個喝了幾大罈女兒紅的醉鬼,睡得正酣,若不等他酒醒,縱然將他的頭割下來他也不知。

喝醉了能醒,但中毒的卻不會醒,因為衛青書中的這種毒叫作攝魂奪命香,若無病華佗的獨門解藥,就只能在睡夢中死去。

“攝魂奪命香不但能做成迷香讓人吸入霧氣中毒,也能製成液狀塗於刀劍或混於酒水,當然能捏作藥丸口服吞下,刺傷他的這柄劍上一定是淬有攝魂奪命香,他才會沉睡不醒。”唐青青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遞給聶青雲。

碧玉清心丸!

幸好天下還有唐家的碧玉清心丸能解攝魂奪命香之毒。

幸好唐家大千金就在此地。

“幸好我還有一粒碧玉清心丸,可惜也只有這一粒了,以後誰再中這攝魂奪命香之毒就只能去找病華佗了,連我自己中毒也只得去找他。”唐青青苦笑道。

這粒碧玉清心丸還是她在後山絕壁上撿回來的,本來是分給青城四秀的,被兇手不慎遺失,現在衛青書已然躺在這裡,難道兇手真是柳青峰?

柳青峰又在哪裡?

聶青雲雙手接過藥丸,他看唐青青的眼神充滿感激,這已是唐青青第二次救下他們師兄弟的命,大恩不言謝,他只有記在心裡,容後報答。

聶青雲親手給衛青書喂下碧玉清心丸,吩咐青城弟子將衛青書抬下去,好生照料。

他還記得唐青青在破廟的時候說過,中了攝魂奪命香的人,腦子裡會產生大量的幻象,剛開始清醒過來的時候,一時半會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須靜臥修養生息,衛青書肩上的劍傷雖不致命,但也須靜養,鐵定是不能參與出殯的了。

吉時已到,出殯!

嗩吶聲聲,鐃鼓齊鳴,八人一抬,兩副棺材光抬棺之人就須二八一十六人,旁邊還得有備換之人,以防抬棺者體力不支。

安葬的墓地就在彭祖峰上,山勢陡峭,棺木沉重,必須得有數十人在前拉著纖繩。

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

這些抬棺的夥計也許抬了一輩子的棺材,還是第一回遇到一次抬兩副棺材上山,吆喝聲中,一步步艱難前進。

送殯的人也不少,青城門下子弟也不少,但青城四秀中,一人失蹤,一人傷重臥床,聶青雲攙著趙青銘跟在棺材的後面,舉步維艱。

想想往日兄弟四人一同策馬江湖的風光,相對此刻的淒涼,兩人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但目光中都透露出同樣的堅定。

看著他們的眼神,小丁暗暗鬆了口氣,他知道,這兩個年輕人並沒有被擊倒。

只要不倒下,就總會有重新站起來的時候。

墓井是派人提前打好的,據說打墓井只能在夜間進行,白天會破壞風水。

新挖開的泥土會顯潮溼,一般會在墓井內燒很多冥幣紙錢,將墓井內壁烘乾,而留下的灰燼也不能取出來,漆黑沉重的棺木重重的放下時,那紙錢冥幣燃燒過後的灰燼隨風四下翻飛。

兩個墓井並排在一起,坐北朝南,坎位,開巽門。

小丁看著墓井裡的棺材,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若有所思。

巳時,福神東南,宜移柩、安葬。

墓葬大師口中唸唸有詞,右手桃木劍朝天一指,左手銅鈴急晃,一聲令下,數名磚瓦匠人齊動。

午時剛過,新墳落成。

抬棺隊伍的頭領與聶青雲結算好工錢後已率眾離去,丐幫弟子、華山門人、少林俗家弟子與趙青銘聶青雲二人打過招呼後也相繼離開,青城弟子忙著收拾整理殿內靈堂。偌大個上清宮,只剩下小丁和唐青青、葉容秋與周自橫、峨眉了凡大師師徒及崆峒陳玄觀師徒等人。

柳長風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小丁在心裡苦笑,這長風大俠真的是來去如風啊。

小丁等人留下,當然是為了見一見已經清醒過來的衛青書。

衛青書的傷口已被妥善包紮,傷口雖深,並未傷及要害,敷些金創藥再修養些時日便無大礙。

衛青書面色蒼白,嘴唇有些乾裂,他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尚未開口眼角已有淚流出,他恨聲道:“人呢,找到他了嗎?”

眾人明白他口中所說的“他”當然是指已消失不見的柳青峰。

衛青書說完這句話便口喘粗氣,胸口起伏,他似已被氣極,情緒激動。

聶青雲與趙青銘二人忙上前安撫,趙青銘關切地說道:“大師兄,你此時不宜動氣,以免傷口撕裂。”

聶青雲沉聲道:“你放心吧,我們會找到他的,哪怕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他找出來。”

小丁等他稍微冷靜後,淡淡地問道:“衛兄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嗎?”

衛青書咬牙道:“當然記得,我死也不會忘記那賊人說過的話。”

“哦,他說了些什麼,還請衛兄莫要激動,將昨夜發生的事複述一遍。”小丁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情緒難平的衛青書。

衛青書慢慢睜開眼,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開口道:“連日勞累,想著今早更是要起早一些,昨晚天剛黑我便早早睡下,約二更時分,我聽到屋外有人輕敲窗欞,我便懶懶的問了一聲外面是誰,柳青峰說:‘大師兄,你速到後山絕壁,我有重大發現,事關緊急,切莫聲張‘。我想莫不是他已發現殺師父和嶽師叔的兇手了?於是立馬睡意全無,我本欲叫青雲和我一道前去的,但一想到他已多日不曾好生休息,心裡便不忍叫醒他。“

這種時候,沒人會打斷他的敘述,衛青書頓了頓,繼續說道:”他約我去的地方就是嶽師叔掉下去的那片山崖,那裡也是我們兄弟幾人經常去練功的地方。“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左右兩側的趙青銘與聶青雲,雙目中似又將流出淚來。

小丁等人當然知道那片山崖,沒人岔話。

衛青書連咳嗽幾聲,肩上的傷口又被迸裂,隱隱滲出血跡,他穩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我到的時候,他早已等在那裡,夜色昏暗,僅能勉強視物,他背對著我站在山崖上。連日來發生的種種,讓我已心生疑慮,我們過洛陽後,夜宿破廟,行蹤是臨時既定的,病華佗為何能準確無誤的找到我們卻只是暗中施毒並未出手殺人,嶽師叔被刺後我更加堅定了這種想法,那時我已懷疑我們四人之中,出了奸細。“

小丁等人心想,原來這衛青書平日雖沉默寡言,看起來淳厚憨厚,實則內心細膩,大智若愚。

昨夜二更,彭祖峰的那片絕壁上,有兩個黑影。

”你神神秘秘的將我叫上山來,有何要緊之事不能在上清宮相商麼?“其中一人抱怨道。

“你一個人來的麼,有沒有人看到你上山?”先前等在山崖的那人回身問道。

“我只告訴了青雲,叫他小心一些,怕兇手趁夜動手行兇。”後來的那人說道。

”我不是叫你一個人來,不要驚動別人麼,你有沒有想過兇手是誰?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嶽師叔就是在此地被人一劍穿喉,扔下山崖的!“那人明顯有些不滿,沉聲道。

“小時候他經常帶我們上來練劍,想不到如今卻已天人永隔。”先前還在抱怨的那人嘆了口氣,悲聲道。“肯定是青龍會的人,除了青龍會,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的手段如此殘忍。”

“我已知道兇手是誰!兇手就在我們四人之中!”先來的那人冷笑,笑聲充滿嘲諷。

“啊?你既然知道兇手是誰,為何不早說出來?”那後來的人語聲中充滿不解和憤怒,上前兩步,欲問個青紅皂白。

“因為兇手,就是我!”話音未落,劍已出手。

當時那山崖上的風越來越大,風聲中什麼也聽不到。

衛青書雖只是平靜的說來,但眾人卻已聽得膽戰心驚。

“我從未想到他的劍法竟然已快到這般境界,他用的根本不是本派劍法,所幸我已心生提防,離他稍遠,他出手的時候我也同時出手了,我雖避過咽喉要害,卻還是被他所傷,但他同樣也被我的重劍所傷。”眾人抬眼望處,只見他的劍尖上猶有血跡。

衛青書自幼力大,所使之劍,比常人略重。武林中人所使之劍,最多不過七斤左右,而衛青書的劍,竟重達十三斤,劍鋒鈍開,劍身寬厚。

柳青峰未能一劍將其斃命,自然不敢戀戰。

“我們兩人自是誰也不敢先出手,對峙中,他竟突然展開身法奪路而逃,我忍痛追將出去,突覺一口氣提不上來,便栽倒在地。那時他若回頭,我便必死無疑。”衛青書嘆道。

一直未開口說話的陳玄觀突然厲聲道:“那是因為他知道縱使他不回頭,你已必死無疑,因為他的劍上淬有攝魂奪命香之毒,沒有病華佗的獨門解藥,誰也救不了你的命。”

唐青青接道:“因為他還知道,我身上的碧玉清心丸已被小丁全都灌入病華佗的嘴裡。”

小丁笑道:“只是他卻不知道,他自己卻掉了一粒碧玉清心丸。”

唐青青笑道:“就算他已發現自己身上的碧玉清心丸已遺失,但他不相信偌大個彭祖峰上掉下一粒小小的藥丸,又怎會恰恰被我拾到?”

了凡師太肅然道:“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切作惡,皆有報應。”

趙青銘握了握衛青書的手,淡淡的說了一句:“他逃不掉的!”

他雖然只說了簡簡單單的五個字,但莊嚴的語氣,像在起誓,也像是在詛咒。

所有人都明白,他心裡對柳青峰的仇恨,已達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