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回頭,只看到眼前一閃,一頭憤怒小熊撲騰上前,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呲牙咧嘴嚷道:“好你個程子安,昨日你走了,我被周先生留下打了手板心,回去還捱了阿爹的揍!”

“哎喲喲!”書箱翻騰,碰到了章麒的屁股,他忙放開程子安,手伸向後捂著哀嚎,順勢還扭胯撞了他一下。

蒙童經常打鬧,學生們三三兩兩經過,或行色匆匆,或者彼此說笑。少年們如朝露,比他們還要活潑,並未有人注意到他們。

程子安見是難兄難弟,乾笑了聲,道:“我也被阿爹揍了。”

章麒瞬間被撫慰,一張臉被笑開了花,也不叫喚了,換成哥倆好的親密:“阿爹們最討厭了,成天逼著我們讀書讀書。我偷偷聽到阿孃說,阿爹讀書不好,考了許多年,都沒能中春闈。不然,哪能只是衙門的小吏呢。”

程子安想笑,章麒不懂遺傳學,但他差點歪打正著,將他的學習成績不好,都正確歸咎到了他阿爹的基因上。

沒功夫與章麒閒扯,程子安問起了正事:“你昨晚什麼時候回去的?那方寅呢?”

章麒道:“方寅被周先生叫了出去說話,我沒聽見他們說什麼,然後陸先生送他回家了。嘿嘿,方寅身上的衣衫都沒了,夜裡蚊蟲多,他可慘嘍!”

程子安鬆了口氣,與他想的一樣,周先生叫方寅去,不過是安慰他幾句罷了。

這時章麒扯了程子安一下,指著一旁經過的中年錦衫男子道:“那人是辛寄年家的管事辛大,都快端午節了,這個時候才來給先生們送節禮啊?”

府學提供筆墨紙硯,無需束脩。但過年過節時,學生們都會給先生送節禮,根據自己的家境,豐儉由人。

程子安還在病中時,崔素娘就已經備好節禮,由程箴親自送到了先生手中。

節禮有端午時令吃食,各種口味的粽子,鹹鴨蛋,黃酒,大黃魚,加上一匹細絹,一套文房四寶。

程子安聽過崔素娘感慨,新年端午中秋冬至,端午與中秋的節禮尚好,冬至與新年將會更貴重。

在私塾中讀書的學生,除了要給先生束脩,年禮節禮照樣少不了。他們送得會少些,一條肉,一籃子蛋,禮輕情意重,但禮不可少。

辛大手上提著一個包裹,走路輕鬆。程子安心想,辛氏再自大,也不會趕在這個時候才來送禮。

除非,他包裹裡裝著的是金錠。

程子安猜昨日辛寄年欺負了方寅,周先生告知了辛家。派個僕人來處理此事,就已經給足了臉面。

章麒來了勁,八卦道:“方寅真是走了大運,能到府學讀書。他家窮成那樣,連書都買不起。”

對於貧寒學生來說,最大的支出並非在束脩與筆墨紙硯,而是書本。

僅僅是《春秋》一書,就有三十多卷。每卷都在二兩銀子以上。如果是名家批註,就更貴得離譜了。

崔素娘看到程子安的書邊打卷,她難得拉下臉批評了他:“你怎地不好生愛惜書,好些貧窮的學生,靠謄抄書本學習。謄抄都艱難,筆墨要好,紙張也不能差,不然多翻幾遍,字就糊開,紙也碎掉了。”

總結起來就是:窮人讀書不易。

周先生急匆匆走了來,迎上了辛大,兩人拱手見禮,說笑著往監舍走了去。

章麒正在伸著脖子看熱鬧,周先生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突然回過頭,瞪著他們道:“還不趕快些去課室,休要在外面玩耍!”

章麒縮了縮脖子,拉著程子安邁著小短腿往蒙童院方向跑,等周先生與辛大走得看不見了,立刻放緩了步伐,甩手踢路邊的花草石頭,不緊不慢走著。

到了蒙童院門口,方寅從裡面走了出來,章麒上下打量著他,嘻嘻笑了起來,道:“喲,穿新衫了呢!”

方寅穿了身青色細布新衫,新衫素淨,領口下襬均無繡花,看來是他阿孃連夜趕了出來。

聽到章麒話裡的嘲諷之意,方寅偷看了眼程子安,小臉白了下,抿著嘴一言不發。

程子安面帶笑容,與他點頭打了招呼。方寅似乎愣了下,想要還禮,程子安已經拉著章麒走了進去。

章麒在不悅抱怨:“還早呢,你何時這般勤奮了?”

程子安沒搭理章麒,方寅人小,同樣有小小的自尊。

程箴算是他的恩人,程子安於他來說,就是天然的壓力。

僅僅一點善意就足夠,無需再給他增加窘迫,他們如今不是一路人,階級並非那麼好跨越。

課堂裡已經到了一半人,先生還未到,裡面吵鬧嗡嗡,討論著考試成績,即將到來的假期。

程子安放下書箱,學不學是一回事,他還挺有儀式感,將課本筆墨擺放得整整齊齊。

辛寄年很快也到了,將書箱隨意往案几上一扔,發出哐當的響動。他的書箱名貴,藤蔓編成了吉祥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拉動凳子,案几,辛寄年折騰了一翻,在周先生踏進門時,總算消停。

方寅也隨著周先生進了課室,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默不作聲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百家姓》科舉不考,在蒙童班卻挺重要,畢竟這是常識學科。等到他們學完之後,周先生會繼續講授經義史集。

宣佈考試與考試後放成績時,課堂上總是熱鬧。幾家歡喜幾家愁,考得好的歡喜,考得差的沮喪。

不出意外,方寅依然拔得了頭籌。

章麒已經提前得知了自己考得差,放成績等於給他造成二次傷害。

尤其是他聽到與自己堪稱臥龍雛鳳的程子安,這次考試一躍到了班級中游,將他遠遠甩到了後面。

二次傷害加重,章麒不時拿幽怨的眼神去剜程子安。

辛寄年同樣感到很不爽,他的脖子肉多,因頻頻扭回頭,扭出了梯田一樣的層級,神色複雜盯著程子安。

作為資深學渣,能考出好成績,程子安笑得臉都酸了。章麒與辛寄年的態度,半點都影響不到他。

聽到程子安算學居然得了滿分,辛寄年有些坐不住了。

平時他們考算學,三人有一個算一個,十根手指頭不夠掰,可惜課堂上不能脫鞋,無法掰腳指頭。

就算是掰指頭算,他們也不一定掰得對。

辛寄年不敢像對方寅那樣欺負程子安,伸張正義還是很積極,他蹭地站起來,大聲疾呼道:“徐先生,程子安作弊!”

“對呀,程子安以前考試,算學從未考好過。”

“莫非是瞎貓撞到了死老鼠?”

“算學最難了,能撞對,那可不容易。”

“肯定是做了弊。”

課堂上的同學,互相交頭接耳,壓低嗓子談論起來。課堂不算大,他們的談論,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辛寄年得了人支援,臉上是濃濃的得色,義正嚴辭喊道:“徐先生一定要嚴懲程子安,以正學堂的風氣!”

哈?程子安眨了眨眼。

教授算學的徐先生,野蠻生長的長短眉,見到課堂上的騷動,因為眉心緊擰,左右會師連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