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響起咯吱的踩雪聲,陸凜側目。

只別墅門前亮了一盞照明燈,花園光線昏暗,晏鶴清穿了大衣,圍巾也圍得嚴實,垂眼盯路,走得緩慢。

他鞋滑。

晏鶴清快到跟前,陸凜收回視線,圍欄扶手積了薄雪,他抬手將面前的雪,沉著一推,悉數無聲推落。

五指冰涼,他收回身後。

這時晏鶴清也到了,卻沒有去搭圍欄,只站定在陸凜旁邊,輕輕吁了口氣,偏頭微笑開口,“陸先生,你每年都到這兒看煙花?”

“不是。”陸凜也回望晏鶴清,他高出晏鶴清八公分,微低了頭,“我對這些沒興趣。你呢,喜歡嗎?”

眼睫輕扇了一下,晏鶴清雙眸微彎,“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漂亮的東西,總歸是賞心悅目。”

圍巾圍到了他鼻尖,遮住了半張臉,僅露出那雙清淺明亮的眼睛,陸凜沒有移開視線,“不覺短暫嗎?”

“短的定義是人的定義。”晏鶴清眼眸更彎了,“生命和時間相比,也流光瞬息。”

陸凜眸色漸濃,“你的回答,每次都讓我意外。”

“會嗎?那我很高興。”晏鶴清微笑轉回臉,他伸手抓著圍欄扶手,望著遠處的燈火,“說明我是一個獨特的人。”

陸凜沉默片刻,也轉臉看向遠方。

砰!

遠處瞬間有無數束光衝上空中。

12點,新年了。

煙火綻放出漫天金色火星,如花朵般綻放,又似雨絲一樣,緩緩下落,照亮了整片夜空,宛如一場盛大纏綿的金色煙雨。

嗡嗡。

口袋裡的手機同時振動。

每逢跨年,陸凜手機每秒能進99條以上的祝福簡訊。

晏鶴清的手機卻是第一次。

他摸出手機,有好幾條,咖啡店店長,福利院,一條陌生號碼。

“小晏,新年塊樂!”

下一秒,又進來一條,“對不起打錯了,是快樂,新年快樂!”

晏鶴清沒馬上回,他放回手機。

陸凜本來沒看簡訊,突然有電話進來。

他掏出手機,是謝昀傑的來電。

陸凜餘光還在看晏鶴清,少年專注望著煙花,漫天火光,照得他臉頰一層絨絨熒光。

沒注意到那一瞬電話斷了,另一個電話進來,陸凜劃過接聽。

“什麼事?”

“!”林風致瞬間從床上彈起來。

快到0點,他藉口肚子疼先回房間給陸凜打新年第一通祝福電話,他沒抱希望,每次給陸凜發簡訊都是石沉大海,從無回應,但沒想到!接了!陸叔叔接他電話了!

林風致還聽到了聽筒裡的煙花聲。

陸叔叔在看煙花嗎?

林家傭人也在後院放煙花,就林風致樓下。

他捂住聽筒,激動無比歡呼幾聲,光腳快跑到落地窗,拉開窗簾,望著外面的絢爛煙火。

四捨五入,他就是和陸叔叔一起賞煙花聊天了!

林風致按住澎湃胸口,深呼吸數次,終於鬆開聽筒,嘴角飛揚,“陸叔叔是我——”

嘟、嘟、嘟……

陸凜早掛了。

“……”林風致笑容僵住。

什麼啊!

他快速重撥過去,然而一直有其他人給陸凜電話,持續佔線。

林風致不得不放棄。

他垮下臉,丟開手機,不爽著虛空踢了一腳,但望到窗外絢爛漂亮的煙火,他又開心了。

新年第一通電話,陸叔叔接了!

臉頰滾燙緋紅,他雙手合十,對著窗外菸花虔誠許願,“明年今天,保佑我和陸叔叔單獨在任何地方,就我和他,一起看煙花吧!”

*

對方沒有出聲,陸凜就掛了電話,就看到是一個陌生號,不是謝昀傑,陸凜隨手拉進黑名單,手機調成靜音放回口袋。

就在這時,旁邊晏鶴清喊他,“陸先生。”

陸凜側身,一盆顏色晶瑩,宛若玉雕的剔透蓮花出現在眼前。

晏鶴清單手捧著小小一盆栽。

他圍巾已經拉回脖間,露出了整張臉,瞳孔倒映著時而明亮的煙火。

見陸凜看過來,唇邊漾開暖暖笑意,“新年快樂。”

陸凜瞳孔迅猛收縮了一下,喉結劇烈滑動,片刻他接過盆栽,“像蓮花,叫什麼?”

“玉露。”晏鶴清微笑說,“810天澆一次水就行,養在陰涼通風處,不能暴曬淋雨。”

這時煙火接近尾聲,夜空絢爛了十分鐘,即將歸為平靜。

晏鶴清稍稍伸展了一下雙臂,提著空紙袋要回別墅。

一個東西攔住了他。

不甚明亮的光影裡,似乎是信封。

仔細再看,是一個紅包。

上次留在陸凜住處的紅包?晏鶴清沒接,“陸先生……”

“是給你的新年紅包。”陸凜深深望著他,“不多,一個好彩頭。”

晏鶴清這才接過,他收進口袋,仰頭輕彎著眼弧,“謝謝陸先生,這是我收的第一封紅包。”

——

傭人已經整理好客房,在二樓。

不算大,但佈置溫馨,有家的感覺,最重要有一壁頂天立地的實木書櫃,擺滿了書。

只粗略掃幾眼,已經看到好多絕版書。

晏鶴清沒碰,靜靜看了會兒書名,才進衛生間。

他要洗澡,脫衣碰到褲子口袋,摸到了紅包。

在樓下脫掉外衣,他摸出紅包放進了褲口袋。

陸凜準備的紅包,和他買的那封紅包差不多,普通款。

開啟紅包,抽出不算太厚的紙幣。

如陸凜所言,不多,一個好彩頭,888。

全是新鈔票。

晏鶴清湊近,鼻尖輕嗅,有特別新的墨香,很好聞。

幾牆之隔,陸凜坐在書桌前,房間只開了桌面檯燈,剔透的葉瓣染上了淡淡的橘光,修長手指緩緩轉著小花盆。

許久,陸凜放下盆栽。拉開椅子起身,走進浴室。

熱水從頭頂灑落,腦海閃過少年微笑的樣子。

以及那聲。

“新年快樂。”

陸凜閉上眼,熱水劃過他堅硬凸出的喉結,嘆息一般,三個字從嘴邊無聲溢位。

“晏鶴清。”

——

一夜無夢,晏鶴清醒來,窗簾縫隙,隱隱透著亮光,他摸過手機,竟是8點了,他頭一次醒那麼遲。

手機有兩個未接電話。

一個兩分鐘前,一個是剛才。

下一秒,陸牧馳電話再次進來。

陸牧馳昨晚參加牌局,實則是相親,他興致缺缺,對方卻看中他,一直找他聊天喝酒。

往年零點,他都會給林風致打第一通新年電話。

今年錯過,喝醉回家睡到現在,他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撥的卻是晏鶴清。

陸牧馳聽著回鈴音,胸口起伏得劇烈。

從昨晚,他就期待聽到晏鶴清的聲音。

然而回鈴音結束,電話依然無人接聽。

陸牧馳臉色有點黑,還要繼續,一個電話進來,是度假別墅的管家。

陸牧馳眼色一沉,接起電話,“說。”

“少爺,你有空過來一趟吧,夫人還是不肯吃飯。”管家訴苦,“我們辦法用盡了,還是早上她短暫休克了,給她打了一針營養針,實在沒其他辦法了。”

陸牧馳掀開被子下床,快步往外走,“看好她,我很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