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動心?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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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還透著些許微亮,但竹雅院裡卻已經燈火通明。
僅從下人房行到前頭這一路,就比平日裡亮了數倍。
宋錦茵抬眸,遠遠看向前頭。
那一排排閃爍的燈盞,像極了安遠縣夏日漫山遍野的流螢,一路行過,讓人心底生出了一陣恍惚。
前院裡有琴聲落下。
還未踏進,那抹許久未聽到過的女聲便傳了出來,帶著漫不經心的語氣。
“世子這後院確實冷清,不過說起來,世子還將宋錦茵留在身側,難不成,是真動了心?”
原本該有的蟬鳴和鳥啼,與黃葉一同被埋葬在了初秋,此刻的院中除了風聲,便再無旁的動靜。
宋錦茵的步子未停,再幾步便能從拱門繞上長廊,出現在幾人視線。
許久,男人才有了反應。
“動心?”
低沉的反問帶著一抹輕笑,不知是在譏諷旁人問的那句話,還是在譏諷話中被提及的人。
宋錦茵聽得清清楚楚,他說從未。
“我向來不喜歡遮掩的人,世子可莫要誆我。”
“你往後當了世子妃,不就能瞧見我是不是對她動了心。”
與這話一起落進宋錦茵耳中的,是一陣悅耳的笑聲,“一年多未見,世子竟也會同人說笑,之前還以為,你這院裡,乾的都是些殺人的勾當。”
琴聲落下後便再未響起,院內四處的燈被丫鬟一盞盞點亮,天邊的紅色雲霞被這亮光徹底掩蓋。
宋錦茵越往前,鼻尖的酒香便越濃郁,讓她連聞著,都有些暈眩。
直到行至許幼宜跟前,她才發現自己蜷縮的指尖已經徹底僵硬。
“奴婢見過世子,見過許姑娘。”
許久未有回應,唯有兩道目光落到了她的頭頂。
宋錦茵感覺得到那兩抹打量,她福著身子,眉眼低垂。
“還是京都城裡的花燈瞧起來不一樣,晚些時候我要挑兩個回去掛著。”
“你隨意,都是為你定的,你若喜歡,也算我沒白收你親自釀的這壇酒。”
清酒入杯,玉盞溢位叮咚之聲,似無人瞧見她。
“以前在你這隨意學了學這手藝,以為自己學到了要領,等去了邊疆才知曉,原是遭了騙。”
許幼宜說罷將杯中酒仰頭飲了個乾淨,而後站起身子,行到宋錦茵跟前。
彎起的唇瓣逐漸落下,面色也逐漸歸於冷淡,“現在想來,糊弄人的本事,也只有你宋錦茵厲害。”
前些日子傷了那麼一次,宋錦茵早已沒了之前的力,她雙膝有些發顫,唇瓣翕動半晌,卻未說出一個字。
裴晏舟將她如今的瘦弱盡收眼底。
目光從她僵硬的指骨移開,見她沉默不語,越發沒了生氣,心底不免又生出了一股煩悶。
“怎麼不說話?好歹你我二人,曾有過不淺的交情。”
許幼宜右手撫上了腰間的黑色長鞭,似笑非笑的神情裡溢滿了冷寂。
“許姑娘。”
宋錦茵眼前閃過故人的臉,壓下心口酸澀,“奴婢從未騙過許姑娘。”
“從未?你最好想清楚了再開口。”
宋錦茵不確定許幼宜會不會在這時候抽鞭子,但她未退半步,只是從適才的垂眸,到此刻抬頭對上了那道視線。
一年多未見,許幼宜仍是這般明媚嬌俏,只是比起之前的活潑,如今的她多了幾分孤傲。
宋錦茵呼吸一窒,想逃開,卻又強迫自己繼續對上那雙冰冷的眼。
“許久未見,許姑娘......可還好?”
“自然是很好,但若是你死了,我會過得更好。”
宋錦茵的耳中瞬間就嗡聲一片,本就沒多少血色的唇瓣更是徹底泛起了白。
片刻後,宋錦茵朝著她笑了笑,不再與她對視,又規規矩矩地垂下了眸:“許姑娘過得好便好。”
許幼宜的手到底還是握緊了長鞭手柄,凸出的指骨顯出了她此刻快要按捺不住的憤怒。
最後還是酒壺碰到玉盞,裴晏舟懶散開口,“這酒確實是烈了些,想來,你如今的酒量該是不錯。”
“如今沒人陪著喝酒,一個人喝起來自然沒數,不過往後有了世子哥哥,想必我的酒量,也不用再這般好下去。”
許幼宜覆在腰間的手鬆開,側頭朝著旁邊的男子淺淺一笑,改了的稱呼裡藏著些許柔情,卻又帶著些刻意。
“再晚一些就要宵禁了,幼宜先回府,等明日世子哥哥上門。”
“好,至於那日宮宴,我會讓人去接你。”
裴晏舟嗓音低沉,說話時溫柔又有耐心。
宋錦茵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他們喚她來前頭的目的,只知道被她深埋心底的往事,因著這一場,又徹底地被帶了出來。
男人高大的身影行至許幼宜的身側,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向院外。
燈火的璀璨全然打在行走的二人身上,嘆一句郎才女貌,許是都有些不夠。
宋錦茵頭疼得厲害,眼前也有些模糊,她努力拖著僵硬的步子走到旁側的大樹下,緩緩蹲了下去。
臉上一片乾涸,她這才發現,眼前的模糊不是因為哭,而是因為那片耀眼的花燈。
她終於瞧見了故事裡那些驚豔的亮色,哪怕亮起的燈火無一盞是為她,她也覺得心心念唸的東西,算是得了個圓滿。
還有許幼宜。
她沒想到,她還能再見到許幼宜。
這個如今恨不得讓她去死的姑娘,曾經和周延安一樣,因為於心不忍,對她伸出過援手,也成了那些歲月裡,照亮過她的光。
記憶洶湧而來。
那年許幼宜十二,周延安十四。
兩人雖不知她與國公府的過往,但依舊心疼她的遭遇,只是年少心性雖好打抱不平,卻到底是幹不過世子,便只能私下同她成為好友。
偶爾也會打著來尋裴晏舟的名義,與她偷偷湊到一處。
幾人一年裡碰面的次數其實算不得太多,但那四年裡,他二人確實給了宋錦茵不少堅持下去的暖意。
直到周延安突來的青睞之意,將這一切徹底打破。
許是見她過得太過謹慎,宋錦茵十四那年,周延安起了心思,開口向裴晏舟討要了她,想等著她及笄接回府中。
一切便從那一日開始有了不同。
許幼宜一手長鞭對著她甩了出來,質問聲下是周延安的挺身而出。
哪怕宋錦茵早已拒絕得徹底,少年也依舊憑著一股子打抱不平的衝動,想要救她於水火。
宋錦茵的感激和勸阻通通做不得數,一切都好像已經不由她做主。
直到少年逐漸冷靜,宋錦茵才隱約猜出他真正的心意。
可一切似乎已經走到了最壞的境地。
為了斷了周廷安的念想,為了不讓裴晏舟遷怒,也為了不讓許幼宜恨自己,宋錦茵最終還是去赴了那場消不掉的約。
可大火將最後一絲清明吞噬,也將最後才看清內心的少年,徹底掩蓋在了炙熱之下。
至此,她的三魂七魄像是失了一半。
她好像真不是什麼有福之人。
愛她的父親早早離開了她,疼她的母親也選擇了遠離,真心對待的友人,也被她害得一個葬身火海,一個遠離京都。
她甚至開始覺得,柳氏當年賣掉她,是上上之策,是明智之舉。
後來宋錦茵極少再與旁人親近,生怕又牽扯出不該有的羈絆,害了旁人,哪怕是如今的雪玉,她也始終抱著一絲清明。
不過如今許幼宜回來了。
哪怕想要她的命,只要她好好的活著,恨不恨的,宋錦茵也好像不那麼在意。
頭疼欲裂。
往事像是不停要從腦袋裡衝出來。
眼前一道身影由遠及近,停在她面前,將她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