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下雪的江州城,比下雪的重巖村還冷。

潮溼空氣裹挾下的冷意,能夠輕鬆擊穿厚厚的棉服。

吳朝陽蜷縮在屋簷下瑟瑟發抖,下意識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黑沉沉看不見一顆星辰,又低又暗,像一個滿是鍋灰的鍋蓋。

哆哆嗦嗦從揹包裡拿出厚衣服裹上,仍然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吳朝陽站起身,擺開架勢,做起當年小女孩兒教的廣播體操。

十幾年過去,已記不清小女孩兒的模樣,只隱約記得她的面板黝黑,眼睛很亮。

排除雜念,放空大腦,隨著動作的起落,漸漸感覺到兩股暖流從腳底板升起,遊走四肢百骸,在頭頂交匯,再回到小腹。

連續做了十幾遍,身體才漸漸暖和起來。

天冷無法入睡,吳朝陽只得一遍一遍迴圈往復維持體溫。

直至天光放亮,一股油炸香味從空氣中飄來,勾得肚子咕咕作響。

吳朝陽在揹包裡翻了半天,只餘下些許土豆餅碎屑。

一股腦全倒進嘴裡,不但沒有緩解飢餓感,反而餓得心慌。

循著香味走出花子巷,巷子口一箇中年婦女正炸著油條。

油條在油鍋裡噼裡啪啦翻滾,金燦燦發光。

吳朝陽咽喉蠕動,右手緊緊捏著衣服口袋,爺爺臥病幾年,早已花光了本就不多的積蓄,口袋裡僅有幾十元錢。

“兩根油條,一碗皮蛋瘦肉粥。”隨著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一個頭發花白,身形略微佝僂的老人從身後走來,路過吳朝陽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繼續走向油條攤。

“陳大爺,今天比往日早了些啊。”中年婦女笑呵呵地說道。

“年紀大了,睡不著。”

老人接過油條和瘦肉粥,付了錢,返身走進花子巷。

吳朝陽看了一眼油條攤,轉身跟在老人身後。

老人揹著手,裝著油條和瘦肉粥的塑膠袋在他身後晃來晃去。

吳朝陽嚥了咽口水,把目光移到別處,但腦海裡依然滿是油條晃盪的畫面,揮之不去。

跟著老人往巷子裡面走,路過花子巷222號繼續走了十幾米,老人停在一棟低矮的木質結構房子前,回過頭,皺著眉頭盯著吳朝陽上下打量。

吳朝陽趕緊解釋道:“大爺,請問您知不知道222號房主人是誰?”

老人眉頭稍稍展開,“我就是。”

吳朝陽心下大喜,趕緊問道:“大爺,您是不是給巫縣重巖村寫過信?”

“什麼村?”

“重巖村。”吳朝陽緊張地看著老人。

“沒聽說過”。老人說道:“有可能是之前的某位租客。”

吳朝陽心情起伏,問道:“那請問您知道這位租客去哪裡了嗎?”

老人發笑道:“租過那間房子的人多了,你想問哪一個?”

吳朝陽張了張嘴,一臉迷茫。

老人接著問道:“男的女的,高矮胖瘦總該知道吧?”

吳朝陽失望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老人笑道:“那我就沒法幫你了。”

吳朝陽說了聲謝謝,轉過身去,徹底放棄了找到寫信人的希望。

“等等。”老人突然喊住了吳朝陽,問道:“投親無門,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吳朝陽回過身,擠出一抹笑容。“這麼大一座江州城,我相信總會有我的立足之地。”

老人把手上的油條遞過去,笑道:“走投無路還能笑出來,小夥子心態不錯”。

吳朝陽只是笑了笑,沒有伸手去接。

老人淡淡道:“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去找你的立足之地。”

吳朝陽沒再客氣,感激的接過油條,雖然很餓,但仍然習慣性的細嚼慢嚥。

老人眯著眼睛含笑看著,等到吳朝陽吃完油條,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掌,平攤在身前。

吳朝陽疑惑的看著老人,一時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老人的手指頭向裡動了動,“天下沒有免費的早餐,兩塊錢。”

吳朝陽嘴角抽了抽,不可置信的看著老人。

老人很有耐心的等著,沒有半點收回手的意思。

吳朝陽愣了好幾秒,才確定老人不是在開玩笑。

從口袋裡掏出兩塊皺巴巴的零放在老人手掌上,吳朝陽並沒有不滿,說道:

“不好意思,是我會錯意了。”

老人把錢放進兜裡,這才掏出鑰匙開啟門,一隻腳剛邁入門檻,又轉頭說道:“對了,那處房子還空著,不如你租下來,說不定你要找的人哪天就回來了”。

吳朝陽對此不抱希望,但他確實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三百塊。”老人看出了吳朝陽的窘迫,說道:“可以先拖欠一個月。”

吳朝陽下意識攥緊衣服口袋,猶豫了片刻問道:“房子有多大?”

“十平米左右。”

吳朝陽思考了幾秒,說道:“我考慮考慮。”

老人笑道,“別考慮太久,十八梯的房子雖然老舊,但離上半城的繁華都市很近,不愁租。”

吳朝陽說了聲謝謝,轉身朝著巷子外走去。

太陽昇起,陽光穿不透霧濛濛的天空,有些朦朧。

吳朝陽沿著看不到盡頭的階梯往上走,四周的環境與昨天看到的差不多,上宅下店的老舊低矮房屋,走幾步就會出現一條的狹窄巷道,各種顏色交織亂搭的電線電纜,坑坑窪窪又摩挲得光亮的石板路,空氣中瀰漫著無法描述的混合氣味。

溼冷的清晨,除了幾家早餐店,大部分店鋪都還沒有開門營業。

石梯上面,上上下下來往著不少棒棒,往下走的扛著一根竹棒,竹棒上掛著兩根尼龍繩,往上走的挑著貨物,或是扛著比常見麻袋大很多的大麻袋,麻袋比人還高,從上往下看,看不見人,給人一種麻袋在爬石梯的錯覺。

再長的階梯也有盡頭,當踏上最後一步階梯,豁然開朗。

眼前,高樓大廈林立,直插天際,車水馬龍喧囂,來往如梭,男人大多西裝革履,穿著錚亮的皮鞋,女人個個塗脂抹粉,手上掛著精美的手提包,與身後的十八梯判若兩個世界。

這就是繁華的大城市,與書上描寫的差不多,感覺也差了很多。

吳朝陽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低頭看了眼露出腳拇指的膠鞋,轉身回頭就走。

剛轉過身,一個大麻袋迎面懟在他臉上。

吳朝陽壓根兒沒想到身後會有人,扛麻袋的棒棒埋頭往上爬,也沒想到會有人往麻袋上撞。

隨著一聲驚呼,麻袋和人往後倒去。

吳朝陽眼疾手快,一步跨下,雙手齊出,一手抓住麻袋,一手抓住那人的衣領。

那人站穩之後第一時間趕緊抱住麻袋,當感覺到很輕,才注意到麻袋被人拎著。

單手拎著!

吳朝陽放開那人的衣領,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本能想冒火,但見吳朝陽力氣這麼大,壓下半截火氣,不滿地說道:“小夥子,走路看著點。”

吳朝陽再次道了聲歉,小心翼翼將麻袋重新放在他背上。

那人沒再糾纏,背上大麻袋踏上最後一步臺階,朝著遠處走去。

“棒棒?”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吳朝陽回過頭,臺階下的平臺上,一個女人正看著他。

他站在高處,女人站在低處,但女人卻帶給他一種居高臨下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