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豐君先前那種慈祥和穩重此時全然不在。

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他隔著桌子站了起來。

“我問你,今天這條魚是誰做的?”

我又行禮,

“大人,是我安排這裡最好的廚師做的,有什麼問題嗎?”

餐廳氣氛異常緊張。

旁邊的幾位客人站起來勸阻春豐君,

“算了,算了,與人為善,別太計較!”

春豐君擺手說道,

“你,你們,全坐下,沒你們的事!”

陽泉君讓劉半程站到他的身邊來。

我繞過桌子走近春豐君。

他發現這個人的面板並不是很細膩,魚尾紋還很多。

此人一定是總是說假話,皮笑肉不笑造成的面板表層僵化打折。

假話說多了,魚尾紋就會增多,這是我總結出來的看法。

春豐君一把拽過我,

“來來來,你睜開眼好好看看這條魚,你看看這魚是怎麼做的,你看一看這個魚做得有什麼毛病!”

我被拽得不得不彎腰探頭看桌上的那條魚。

這條魚頭寬尾大,快把整個桌子佔滿。

魚腹上醬紅色的濃汁兒還有少許韭菜葉點綴。

沒什麼毛病啊,這道菜做得很漂亮。

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我把臉轉給春豐君。

“大人,我看了,這道菜沒有什麼問題,有什麼問題請大人只管說!”

春豐君一聽我這樣回答,氣得上下直喘,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你,你是幹什麼吃的?你到底是不是廚師長啊?連這道菜什麼毛病都沒看出來?”

春豐君那帶著菜葉的口水噴了我一臉。

在沒有了解真相之前,我不想做任何表態。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低頭說道,

“大人,有話請講!”

“好好好,我給你說!”

春豐君用手指著我的腦門。

“什麼問題,你沒看見這條魚上半身脊背衝著我們這位,下半身衝著我們這位嗎?”

春豐君邊說著邊用手向兩側客人方向比劃。

“上半截和下半截整反了!”

“你以為往上面澆點汁兒,就能矇混過關是嗎!”

我定睛一看,也傻眼了,可不是咋地。

大魚中間部分明顯有斷茬兒。

上半截和下半截擺放的朝向不一致,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典型的“翻背魚”,也叫“鴛鴦魚”。

和點兒背,翻船等俗語沒有什麼區別。

我腦袋也嗡了一下。

接待仁賢太后婆家人,犯此大忌,殺頭都不為過。

廚師長是第一責任人,掉腦袋也得擔著。

春豐君不再跟我廢話了。

揮手號召客人,

“行了,咱們今天就到這裡,我們走!”

說完,客人紛紛離席。

一桌高檔晚餐,不收一分錢,活沒少幹,汗沒少流,最後還把人得罪了。

我知道問題嚴重性還在後面呢。

不能再一錯再錯。

我趕緊和奴婢們一同把客人從二樓送到一樓,低三下四,點頭哈腰,直等客人到門外,馬車消失在夜色之中,我才抹了一把汗回到了大廳。

大廳通道上廚師們探著頭,楊勇大廚師也是誠惶誠恐的樣子。

我走近他們。

“廚師長,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看了一眼王強大師傅。

狠不得用菜刀給他一下子。

這個時候,走廊的另一側,梅花被一奴婢扶著向我走來。

在春豐君仁辰角度來看,二十多斤大胖頭,

上半身脊背朝左,下半身脊背確實朝右。

出現這種低階錯誤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

大魚太長,只能一鍋燉頭,另一鍋燉尾。

裝盤兒的時候應該有前有後。

應先盛頭來後放尾。

再澆上點湯汁,撒上香葉才算完美。

如果兩個人操作,一人放魚頭,另一個人邊放魚尾,

蒸氣太大,看不清,結果放反了,兩人都應該很後悔。

要想重新擺放呢,已經燉得爛爛乎乎的大魚肯定要碎。

反正人家吃的是肉,乾脆多澆上點湯汁,

誰會計較翻背不翻背。

第二種可能,就是有意而為之。

有人給你埋個雷,讓你挨一刀。上崗就先治個罪兒。這個也不能排除。一切皆有可能。

我越想越窩火,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翻過來,掉過去,一晚上都沒睡。

第二天我去找梅花。還沒到“102”,身後有梅花的聲音,“半成,我在這兒!”

我跟著梅花來到花園的僻靜處。

梅花鄭重地看了看我,臉上又露出笑意,

“哥們兒,昨晚辛苦了!”

梅花的情緒,超出我的預料。

“今早我就被何相叫去了。”

“你猜對了,人家春豐君昨晚就把你告了。”

“何相為了給你平事,連夜上門到仁賢府道歉。

還用馬車運過去五大箱子的東西,作為客人返程的盤纏和補償。”

“何相講,五大箱子禮物比咱們五十桌的餐錢還要貴。”

“何相讓我們好好地總結一下教訓。”

說完,用胖胖的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

“沒多大的事兒,別上火!”

我木木地站在那裡。我不明白。這是一件要命地接待事故。

何相完全應當動用家刑,興師問罪,可事出在梅花這兒,讓她這麼一說,竟如此輕描淡寫。

試想,昨晚如果有梅花在場的話,或許還會化險為夷?

看來梅花絕非簡單。

我正想讓梅花說一下內部解決這一問題的措施。

可梅花已經奔向下一個話題。

“早晨何相還交代給咱們另一件事,這件事情呢,比咱們處理做魚的事可能還要重要,你要認真落實好。”

“是嗎,還有比做魚事情重要的事兒?

梅花說,

“是這樣的,上午,你要去一趟姚府,姚大人有事找你。”

“你不用吃早飯,趕緊過去,姚大人那邊為你備好了早餐。”

“把你隨身用品全部帶上,在姚府你要住上一段時間。”

“相膳堂這塊,有我在,大可放心。”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或者需要相膳堂出手的,別客氣,及時通知我,我會全力以赴幫助你!”

姚大人有新任務,

一個廚子能有什麼新任務?

還要在那兒住好多天?

我琢磨不透。是不是我因為翻背魚的事件被免職了,換個說法讓我回姚府,就是哪來的回哪去的意思。

唉!管他呢!

我坐著梅花的馬車來到姚府的時候,

姚府門前已有家僕在打掃落葉。

見有馬車停下上前詢問,

“請問是劉半程廚師長嗎?”

我連聲說是下車。

家僕們非常客氣地引我走進院子。

姚大人和姚大小姐在客廳裡等候。

姚大小姐先迎了出來。

“劉大廚師長大駕光臨,快請進來!”

我客氣地點著頭邁步進屋。

大小姐穿著翠綠色衣袍,衣襬長長的伏著地。

我納悶兒,

她這一穿著,怎麼和自己夢中的那個姚大小姐穿著一樣一樣的。

就連衣襬拖在地上的那個圖案都是夢中夢到的。

真是奇怪。

在大廳等候的姚大人還是那麼精神矍鑠,大肚翩翩。

面帶笑容,眼光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