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把來人趕緊打發走的奧貝託聽到“看貨”立刻停下了手。

光線很暗,遠處以晶石驅動的光源根本無法照亮這裡,微弱的火光只是勾勒出了眼前人模糊的輪廓。

這個從陰影中走出來的人聲音機械而生硬,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沒有起伏,甚至聽不出感情。

這種刻意的掩飾倒也沒讓奧貝託太過意外,進行奴隸貿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他見過太多有秘密的人。

只不過跟這個人對視的感覺很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奧貝託感覺在那飄動的帽簷下,不只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他嘴上說著客氣的“客人有要求,我們當然要滿足”,強烈的好奇心卻促使著他悄然往前踏出一步。

背在身後的手不著痕跡地對著不遠處的火把一撫。

空氣中,魔力打了個旋,撩撥著火焰。

在躍動的火光中,一絲絲光不經意地滲透進了那彷彿隔絕了光線的臉龐。

火焰的光被未知的東西瞬間吞噬。

黑色的霧氣緩緩逸散,如墨般的浪潮向他的意識淹來。

他沒來由地感覺特別地煩躁,像是有大量細小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低語。

奧貝託想要去仔細聆聽這未知的聲音,想認真辨別,但是卻無法做到。

那些聲音如同黑色的藤蔓,一點點在腦海中蔓延。

陰冷。

靜謐。

繁奧。

無法理解。

只是一會,奧貝託就頭暈目眩,強烈的煩躁感令他胃袋十分不舒服,嘔吐的衝動險些無法抑制。

“不要試圖窺伺你理解不了的東西。”

奧貝託聽著前方傳來的聲音,冷汗直冒。

這陰冷而神秘的力量似乎能撕碎他的意識,將混沌填進他的身軀。

他是什麼人?

來自亞斯王城的王室勢力還是王國貴族的一系?

又或者…只是一個單純路過這裡的訪客?

無論是誰,他絕不是個好人。

路禹很滿意這個效果,奧貝託不僅誠惶誠恐地表示會給他看貨的時間,而且對自己無比敬畏。

這其實是一場意外。

當時璐璐緹斯在給路禹介紹亞龍人血脈以及劣種血脈的相關內容。

因為璐璐緹斯趴在路禹的肩頭,因此她沒有使用精神魔法溝通,而是很隨意地在跟路禹說悄悄話。

按理說這些悄悄話,一般人就算聽到也沒什麼,可惜奧貝託身為魔法師好奇心太盛,非要用魔力試圖窺伺。

璐璐緹斯曾經嘗試跟這個世界的其他生命溝通,但是無一例外都激怒了他們,讓他們煩躁不已,最終演變為仇視自己,忍不住發動攻擊。

這是那份強有力的封印起到的效果,它扭曲了璐璐緹斯的話語,讓那些話語變成一種近乎於精神汙染的內容。

奧貝託震驚於路禹令人驚駭的汙穢力量。

路禹和璐璐緹斯剛才發現情況不妙時則是在擔心事態發展惡化。

如果在這裡跟奧貝託打起來,自己可真不知道怎麼收場。

還好,奧貝託及時制止了自己的愚蠢行動,並且變得極其謙恭。

雖然不知道他腦補了什麼內容,但是路禹決定隨他去。

至於這份“汙染”能對多強的人產生效果,璐璐緹斯決定之後找個機會測試一下。

路禹走到亞龍人面前蹲了下去。

這個被項圈,鐵鏈束縛住的亞龍人女孩正透過垂落的銀白色頭髮的縫隙注視著自己。

靛藍色的眸子釋放著冰冷的殺意。

銀白色的瀑布遮掩住了女孩的臉,微弱的火光讓銀絲閃閃發亮。

女孩的嘴角還有血跡,不知道是某個倒黴伯爵僕從留下的,還是她自己的血。

“如果你想用手上的鎖鏈瞬間發力纏住我的脖子,以我作為人質換取生路,我建議你放棄這個念頭。”

亞龍人女孩低下了頭,用頭髮遮掩住自己露出的那隻眼睛,試圖阻止路禹觀察到她的神情。

“如果你打算咬死我,那你大可不用磨牙,既然你能把人的指骨連帶著肉一起啃下來,在這個距離,把我的脖子咬斷應該不是太大問題。”

磨牙聲戛然而止。

“你偷偷瞄的那根鐵棍的確是個不錯的武器,末端削尖,非常鋒利,給人捅個對穿不是問題。”

“只不過我不認為你能在有鐐銬的情況下殺出去,但凡你有這種能力你都不會被關在這裡變成貨物。”

亞龍人女孩的身體微微前傾,手已經往路禹這一側挪動了不少距離。

“跟你說這麼多話不是為了取笑你,是我在給你一條活路。話說到這份上你還打算殺我當墊背的…。”

“相信我,只要動手,死的一定是你。”

路禹冰冷的聲音讓亞龍人女孩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死了,我只需要給那邊那個人補償幾個銀幣就可以了,或許是一枚,或許是兩枚…”

“我們就站在你的屍體上開始討價還價,而你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對了,你覺得,你的命…值幾個銀幣?”

亞龍人女孩沉默著。

“你的反抗精神我很欣賞,所以我願意和你多說一些,無論你相信與否,我一定是在購買奴隸前最耐心的一位了。”

“沒幾個買家會花那麼多時間鋪墊,他們只會粗暴地撥開你的頭髮,捏著你的下巴欣賞你的窘態。”

“你穿的這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只會讓他們加速下半身思考的進度,等他們把你帶回家,丟上床,玩膩味之後,你大機率就成了土地裡的養料。”

“不排除有些人比較惡趣味,帶你回家就是為了折磨你。”

“折磨死了也不要緊,不過只是一個奴隸而已,死就死了,這裡這麼多的奴隸,你覺得有幾個人能看到幾天後的太陽?”

“沒人在乎的。”

路禹的話讓這個剛剛從伯爵隨從那裡咬下一根指頭的女孩感覺到陣陣寒意。

那是從四面八方逐漸湧來,浸進骨頭中的陰寒。

“我沒耐心給人太多機會…”路禹站起身,凝視著地上的亞龍人女孩,用低沉的聲音命令道。

“想活著離開這裡,就站起身,抬起頭,直面我。”

女孩遲疑了一會,強忍著疼痛慢慢從地面上爬起

她抬起了頭,用藏在長髮後的眼睛,戒備地望著路禹。

女孩手上,頜骨兩側,以及額頭上還沒消退的灰色鱗片,這是龍化後短時間無法消去的產物。

路禹凝視著女孩的靛藍色雙眼久久不語。

“你…想我做什麼?”

亞龍人女孩按捺不住,開口詢問。

“在那之前,你應該告訴我,我該怎麼稱呼你。”

“萊尼爾…”

“西格莉德·萊尼爾。”

有完整的姓名,並不隨意。

雖然好奇這樣一個人為何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但是現在不是去了解的時候。

“路禹,一名旅行者。”

“西格莉德是嗎,我打算買下你,你有任何疑問,都可以等到離開這裡再說。”

西格莉德剛想張嘴說些什麼,路禹的聲音再度響起。

“最好不要拒絕我,機會只有一次。”

“相信跟隨我能夠重見天日,迎來新生。”

“或者…和他們一起腐爛。”

路禹指向不遠處。

那是一個在比試過程中落敗,腿已經被打斷的奴隸。

失血過多的他臉色蒼白,他呢喃著請求人救救他,迎接他的卻是奴隸販子無情的一腳。

這一腳,把他踢進了旁邊的溝渠裡。

蒼蠅被驚飛,似是惱怒於自己享用美餐被打擾,於是他們報復性地全都落在了那個奴隸的身上。

不懼怕死亡,甚至一心求死的西格莉德看到蒼蠅們等待著享受盛宴的噁心場景,忍不住顫了一下。

“西格莉德,給我答案。”

“留下,”

“還是跟隨我離開。”

西格莉德望著溝渠中那雙無力晃動,試圖驅趕蒼蠅的手,想象著他置身於汙物中快要窒息的恐怖場面。

環視四周,輕佻的笑聲,汙穢的詞語,令人作嘔的光景,這些全都重疊到了一塊。

西格莉德嘴唇翕動,張開的嘴巴又合上,來回反覆。

終於…

“我…我跟你走。”

藏在陰影中的路禹嘴角上揚。

這樣倔強,不屈的奴隸若是強行購買,即便有契約書打底,難保不會拼著必死的信念跟自己玩一換一。

西格莉德眼神裡流露出來的堅毅,以實際行動去貫徹的反抗精神令路禹十分滿意,他可不希望看中的人等會對著自己玩自爆。

“等著。”

給西格莉德丟下兩個字,路禹大踏步走向奧貝託。

“開價。”

奧貝託又一次感覺到噁心,耳邊的嗡鳴聲不斷。

“十…十四枚銀幣。”

“太多。”

奧貝託一個激靈:“太…太多?”

“客人,我可是花了…”

“我對你花了多少不感興趣,我只說一句話,太多了。”

奧貝託一咬牙:“您開!”

“七枚,六枚買她的血統,一枚是賞給你的。”

面對這個一口砍掉一半的客人,奧貝託本想叫嚷,但是一想到自己今晚已經因為西格莉德損失了一大筆錢,還因此得罪了王城裡活躍的貴族。

為這樣一個一心求死的瘋子再花太多精力似乎只會更虧…

更別說自己耳邊的雜音越來越大了,很難說不是眼前的神秘人在搞的鬼。

賣吧,就當止損,送走這兩尊瘟神了!

奧貝託拿來早已準備好的購買協議書交給路禹,而路禹則是心疼了一下自己的七枚銀幣,不捨地交給了奧貝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