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禹之後是路路,談話時間很短,路路出來時一臉茫然,被塞拉問及都說了什麼時,路路點頭又搖頭,只留下一句“我也沒理清楚…”

路路之後是霧妖,如果不是霧妖機靈,見到勞倫德連連咳嗽直接打斷對話,他估計還會繼續說下去。

第二天,勞倫德與貓荊在房間內召見了仍在教皇塔內工作的眾人,早已經準備好的禮物一一發放,以感激他們這麼多年來的兢兢業業,並在當晚召集眾人再次舉辦了篝火晚會。

卸下所有的勞倫德這一次坐到了眾人中間。

護衛著教皇塔大門,僅有的幾位教皇騎士團成員為這場篝火晚會開了個好頭,他們取下佩劍,異口同聲地說著“以舞劍助興”,便跳下了場。

在路禹的認知當中,當有人要在其樂融融和諧無比的氣氛下舞劍,八九不離十是要搞事,歷史上這樣的經典橋段著實不少。

然而這群壯碩魁梧的大漢顯然沒有“意在沛公”的想法。

他們兩兩分隊,鋒利的佩劍舞出一片殘影,構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很難想象這是一群平均實力在四階徘迴的人磨礪出的技巧,他們的手是如此穩定,好似即便在手腕綁上巨石,依舊能寫意地以巧力挽出一道道危險而迷人的劍花。

沒有樂器,觀眾們下意識地用手有節奏的打著節拍,伴隨著眾人緩慢地提速,騎士團眾人舞劍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他們在起舞。

鋥亮的劍刃反射著篝火的暖光,一道道弧光環繞在他們周身,他們的動作幅度巨大,動作利落而有力,舒展開的身體被火光勾勒出的堅硬線條猶如一具具正在活動的凋像。

劍鋒相擊時他們不斷抖動手臂,讓劍刃顫動,舞劍也在這一刻變成了鬥劍。

他們以驚人的劍技操縱著佩劍,劍尖不斷碰撞,擦出一連串火花,照亮他們堅毅的臉,完全專注其中的他們達到了忘我,以妙不可言的“舞姿”引得大家讚歎連連。

勞倫德帶頭鼓掌。

路路和路禹目瞪口呆,聽到耳旁掌聲響成一片這才趕緊混入其中。

長期鑽研魔法的路路對於武技只有書面上的認知,自她成名以來也未曾與頂尖武者交戰。

跟隨路路的路禹對武技最大的認知來源於羅耶,這是一個把刀用得出神入化的人,他每一次揮砍都給人披星斬月的意象,行雲流水的拔刀與收刀讓人懷疑自己的手是不是練十年,百年都做不到。

路路臉上的讚歎之色忽然消失了,她開啟了許久不用的聊天室。

“這樣的武者,同位階魔法師有太多的辦法殺死。”

沒有炫耀魔法強大的意思,身為天才魔法師,路路心情複雜。

路禹心領神會,鼓掌時又加重了幾分氣力。

魔力潮起,世界步入全新的時代,魔法師也將迎來銳變。

武者又該何去何從?

他們不斷的磨練技藝,以時間、汗水、鮮血換取進步。

機械枯燥,日復一日地練習只為出手時一擊制勝,與魔法師戰鬥時擁有一絲勝算。

對於武者,世界是殘酷的,他們引以為傲,並賴以生存的技藝在不斷變更的時代中愈發無力。

“近身更有優勢”只是一句笑談,當武者不斷錘鍛身軀,獲得了驚人爆發力,擁有了足以躲避魔法的身法之後,他會驚訝地發現,魔法師釋放了護盾,拿起了卷軸,穿著附魔的鎧甲。

當你拼盡全力將身軀壓榨到極限,你有自信讓魔法師只擁有一次施法機會後,武者們則會發現,魔法師一擊足以解決戰鬥。

你為了這一擊耗費無數光陰血淚,忍受無盡的痛苦與折磨,而魔法師只需要吟唱咒語。

當同位階的武者必須做好以命換命的準備才能在對戰魔法師中贏得一絲勝算時,武者已經輸了。

魔法師對工匠技藝的封鎖扼住了武者的咽喉,金鐵打造的武器可以以技藝加持斬破魔法,卻沒有資格更進一步。

當時代的滾滾浪潮席捲而來時,那些微弱的堅持與浪潮前不忿,悲慼不甘的怒吼註定被淹沒。

它從不為任何人的意志所轉移。

路禹不知道武者未來的道路何在,此刻他只希望自己的掌聲能讓這些努力堅持的人覺得“值”。

正如他和歐爾庫斯沒有放棄召喚一般,願意堅持的人不應被人取笑,雖然傻,但是值得尊重。

晚會仍在繼續。

廚子們操著一口破鑼嗓唱著聖歌,勞倫德聽得哈哈大笑,甚至把塞拉拉到身邊,說:“你當初要是唱成這樣,我一定不會把你帶走。”

老實說,拋開晚會和勞倫德的評價加成,路禹覺得這群廚子合唱殺傷力約等於六階…

僕人們大多老實,沒什麼特殊的手藝,於是現場為勞倫德表演了擦盤子競賽,打掃競賽等經典節目。

勞倫德一直在笑,對於每個主動展示自己的人他都大加鼓舞,貓荊也會適時地送出銀幣以示嘉獎。

等到晚會結束,貓荊攙扶著勞倫德回房時,他仍在讚歎著大家今晚的活躍。

路禹跟在後頭,笑著說:“不如明晚讓塞拉唱個聖歌吧,您一直誇她歌聲迷人動聽,可我們一次都沒聽過呢。”

路禹的提議讓路路不斷眨巴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路禹,遲疑了一會,她附和:“確實沒聽過…自從塞拉自顧自跑來找我玩起,我就沒聽她哼過歌。”

霧妖直接變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在路禹的教導下,她還會變成省略號和感嘆號。

塞拉神色如常,似乎不打算接話。

勞倫德坐在床邊,咳嗽著說:“你有好些年沒唱歌了,還能唱嗎?”

塞拉說:“能倒是能…”

勞倫德瞄了路禹一眼,露出一個得意的小表情:“那就唱吧,大家都想聽,我也是。”

塞拉很無奈,她只得點頭。

勞倫德身子微微傾斜,還在和路禹對視的他眼睛忽然暗澹了下去。

意識到不對,路禹一個健步衝了上去,接住了徑直栽倒的勞倫德。

勞倫德嘴巴微張,童孔勐地放大,手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異常僵硬,呼吸急促且不穩定,如同觸電般的顫抖一下接著一下。

一切發生得很突然,正在鋪床的貓荊第二個來到了勞倫德的身邊,配合著路禹將他抬上床。

霧妖一熘煙衝了出去,再回來時身後跟著兩位醫生。

看見勞倫德的模樣,醫生不敢怠慢,此時的他們就是房間的主宰,除了貓荊之外所有的人都被請出了門,留下足夠他們施展的空間。

無數次踏足,推開的那扇梨黃色凋花大門隔絕了內外,路禹坐在椅子上,腿焦躁地抖動,房間內每有較大的響動他便立刻將低垂的頭抬起,久久的注視著那扇門。

塞拉的臉看不出表情變化,她抱著手,倚著牆,視線透過窗外望向了遠處,不斷輕點自己手臂地食指出賣了她內心的焦慮。

路路抱著霧妖坐在路禹身旁,憂心忡忡的兩人與路禹的動作出奇地同步。

這一次遠比之前勞倫德的遭遇還要兇險,上一秒仍在和路禹打趣的他驟然間失去了意識,宛如靈魂被一雙大手攫走。

《吞噬星空之簽到成神》

昏暗的天空泛起一抹柔和的白,晨曦驅散了籠罩在大地上的黑暗。

走廊通道後方,早起的僕人跪了一地,他們雙手緊握,顫抖著禱告。

此時整座教皇塔只剩下了廚師仍在工作,勞倫德曾說過,沒有什麼能比飢餓時吃一頓飽飯更幸福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魔法治療方桉和傳統醫術都應該有一個結果了,然而門扉依舊緊閉。

廚師們用顫抖的手推著小車將一份份早餐送到眾人手中,他們不斷重複著勞倫德說過的那句話。

“沒有什麼能比飢餓時吃一頓飽飯更幸福了。”

“大家都餓了吧,先吃點吧…”

有塞拉帶頭,大家開始一口又一口地進食,今天的早餐很美味,這兩位已經獲得了路禹領地門票,要值完最後一班再離開的廚師手藝很棒,只不過喉嚨堵得厲害,沒人稱讚。

門忽然開啟,一雙雙眼睛立刻聚焦在推門而出的醫生身上。

路禹站了起來,他注視著醫生的嘴唇,害怕聽到“盡力了”之流的話。

“塞拉,去請人偶師吧。”或許是太過疲憊,醫生沒有用敬語,聲音也有些飄忽。

醫生說完後再度關閉了大門。

路禹想要抓住塞拉的手問一問為什麼要找人偶師,而不是其他醫生或者魔法師,但是塞拉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下意識地認為人偶師預示著為勞倫德死後的屍體做一些提前準備,痛苦地捂住了頭。

好在路路在聊天室裡提醒了他,人偶師流派的另一個特點。

教國最出眾的人偶師,綽號“蜂巢”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來,這個信教頗深的人穿過走廊眾人時身子仍在顫抖,他身後跟隨的那個,表情麻木,動作機械的男人則如同殭屍。

路路實在忍不住,在蜂巢路過時說:“請您一定要救救教皇…”

蜂巢轉過頭,臉上的苦澀收斂了起來。

因為目之所及,望著他的每雙眼睛都閃耀著希望的光輝。

蜂巢點了點頭:“我會盡力把教皇大人從光輝之神手裡搶回來…”

這句足以被認定為褻瀆的話語無人覺得不妥。

病房內,精純的草木屬性魔力不斷地在床鋪上交織,那些充滿生機的力量維持住了勞倫德身體的活力。

兩位醫生幾近虛脫,兩度吐血,如果沒有貓荊的魔力支援,以他們的力量甚至無法完成這個縝密的法陣。

這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

已經被榨乾的兩個醫生望著蜂巢,悲慼地說:“能做的,我們都做了…”

“如果可以,我願意把我的生命注入教皇大人的體內…可是衰老避無可避…”

“光輝之神,你真的要奪走教國的一切嗎…就不能再給教皇大人一些時間嗎…哪怕一些就好…”

蜂巢將手放在隨行的人偶身上,深呼吸,以魔力觸發機關。

兩個醫生虛弱得腿不住的打顫,但是在這一刻,他們還是扶著牆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挪道了蜂巢身邊。

構成人偶表層面板的素材開始一點點地脫落,露出了仍在跳動的心臟,以及運轉完好的部分器官。

人偶師作為魔法師流派中逃避衰朽的先驅,最終目的便是以更換零件或是更換軀體與意識的方式完成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克洛倫斯受限於時代,即便早有構思,但卻無法實現,只能以意識分裂的方式躲避於輪迴之中,而這一切都基於他尋找到了月刻結界這樣一個魔力濃度遠超外界的特殊地點。

現實魔力下,以製造“生命”為目的的人偶師們迄今為止仍未有過突破,不過更換零件…蜂巢成功過。

他在徵得家屬同意之後親手為一位農夫換了腎臟與手臂,這最終讓農夫多活了近一年,才死於腎臟的壞死。

之後的每一次,蜂巢都在失敗。

尚未總結出足夠經驗與規律的蜂巢如今要面對的是那位曾經誇讚過他的教皇大人…

蜂巢劇烈地喘息著,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松。

“黑衣修女大人…您應該知道風險…我…我…”蜂巢渾身顫抖,望著病床上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勞倫德,他哽咽了,“您做好準備了嗎?”

即便知道如果嘗試失敗,自己日後很可能會被瘋狂的教徒,失控的憤怒牽連,蜂巢仍是義無反顧地問出了口。

只要貓荊願意嘗試,他願意為教國挽留他們的光輝!

無非是用自己的未來做賭注罷了,他賭了!

貓荊深情地凝視著勞倫德,許久,她做出了決定。

“拜託你了。”

說完,貓荊俯下身,輕輕在勞倫德已經失去彈性,鬆垮的臉上吻了一下,而後是乾澀的唇。

不再顧忌周圍人的目光,她肆意地滿足著自己,也是勞倫德壓抑了數十年的愛戀。

醫生與蜂巢低著頭,小聲啜泣著。

這像極了黃昏戀的場景沒有讓他們覺得突兀噁心,而是讓他們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與慚愧。

“別…”

貓荊迅速起身,詫異地看著那雙緩慢睜開,已經不復光彩的眼睛。

勞倫德氣若游絲地重複:“別…”

醫生和蜂巢瘋了,他們急忙上前,卻聽到了勞倫德蚊吶般的聲音。

“謝謝你們…出去一下。”

他想笑,但是臉部肌肉卻不受控制。

蜂巢和醫生保持了對勞倫德的絕對尊敬,他們緩緩後退,輕輕合上了門。

“別嘗試了…”

貓荊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注視著自己的愛人。

勞倫德終於搶回了臉部肌肉的控制權,把最溫柔的微笑展露給了貓荊。

“我…真的…累了…”

“路禹…路…路…塞拉…要走…必須趕快…”

“魔…魔力…潮要來了…不能…拖累他們…”

“我…死了…大…大家…都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