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博恩城經歷了一場血腥恐怖,引得無數高階魔法師追查的路禹已經悄然離開,他再度返回之日,便是安娜等人返回晨曦領的時間。

起點福利院一天三次發放的救濟糧減少為兩次,不再接收任何傷者、棄嬰、流浪者,並給出他們前往別處的建議,伴隨著一張告示的貼起那些暗中積蓄的碎碎念消失了。

“因不可抗力,起點福利院將在不久之後關閉。”

沒有過多的描述,簡單明瞭。

因為之前施壓變得冷冷清清的福利院中只剩下了少數病患仍未離去,除了盡心治療這些最後的患者,主動承擔起接待責任的安娜終於擺出了極少見的冷漠臉,強硬地拒絕了一個又一個試圖暫住福利院的請求,只願意給予些許魔藥讓他們自救。

不只是人,也許所有擁有智慧的種族都很奇怪,擁有時並不珍惜,時間久了便認為一切理所當然,而當意識到將要失去,卻又不捨,試圖挽留。

安娜聽到了請求,而在遲遲得不到回應後,那些請求變成了哀求,但她不為所動。

聽到嬰兒嚎哭,她會多給予一份糧食,一份草藥,聽到傷患齜牙咧嘴地描述自己面臨的困境,她會親自治療,以她的內心為標尺,而不再為身後的福利院。

安娜動搖過,可她又一次聽到了那些拿走救濟品的人背後腹誹他們所作所為的虛偽,並且傳言福利院是故作姿態,逢場作戲,正等到時候找人挽留,好名正言順將過往的血腥歷史揭開不談,落得個乾淨的名聲。

“我踐行過勞倫德教皇教會我們的以誠待人,現在該踐行克洛倫斯賢者教會我的另一個人生哲理了。”

安娜冷靜地轉身,無視了那些不遠處對自己指指點點的人。

時間會給這些人一個答桉的,只不過不會是他們想要的答桉。

……

……

波爾吉斯,作為科來西南側的大陸,也是在魔力潮中為數不多仍能以魔力潮前的水平進行貿易往來的大陸,路禹想要到達此處並不難。

在船上與水手閒聊,路禹得知,這條航路活躍著大量的冒險者、科來商貿聯合體的魔法師,他們持續不斷地打擊著冒頭的海獸。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名稱變動,路禹清晰記得之前科來人稱呼海中的種族與梅拉一般,皆是海族,而現在卻已經統稱“海獸”,這似乎也是陸生種對海中種族態度變化的直觀體現。

旅行一切順利,找人卻碰了壁。

“烏爾卡魯姆,人偶師?沒聽說過。”

“波爾吉斯有名的人偶師嗎……好像沒聽聞過呢,你確定是知名人偶師嗎?”

在數個冒險者工會進行付費詢問的路禹得到的回答出奇統一。

路路茫然道:“難道烏爾卡魯姆沒有留下任何後人嗎?”

“不對,即便沒有留下任何後人,當初他以人偶師這條道路努力,至少也該留下了名字,如今無人知曉,難道說在實現夢想前就遭遇不測了?”塞拉糾正。

冒險者工會並不白收路禹的錢,在自身無法提供有效資訊之後,便以懸賞的方式開始了通告,路禹也不繼續走動,而是找了處酒館入住。

波爾吉斯是十分有名的“鍊金大陸”,作為一門複雜的綜合學派,高階鍊金術師基本都是博學多識之輩,為了實現“創造”,徹底掌握這一概念,他們付出的努力不比追求靈體換軀的人偶師們小。

路路表示,鍊金術師人人皆是野心家。

對於這個描述,路禹來了興趣,忙問為什麼。

“如果能夠憑空煉成靈魂、軀體,這也就相當於獲得了‘權柄’,在對魔力瞭解還不多的時代,我們會認為,這是神的力量。”路路說,“所以一直以來,鍊金術師都被我們稱之為,謀求神力者。”

“迄今為止最成功的鍊金術師達到了哪一步?”路禹好奇。

路路回答道:“就是波爾吉斯本人,這片大陸也因他而改名。約五百七十年前,也就是上次魔力潮期間,在這個大陸,時年七十歲的他於魔力潮抵達高潮後不知透過何種手段,短暫地創造了一個可以短時間內聽從號令的‘靈體’,由於這個過程有數位高階魔法師目擊,因此有一定的可信度。”

“但反對者不少,不少大陸的鍊金術師一向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因為波爾吉斯此後再也無法復現那一日的傑作,而他也不願意公佈自己採取的手法,導致這最終成為了一樁無法證實的現象。”

“不過由於波爾吉斯是那個時代這片大陸最高位階魔法師,以八階壽終正寢,考慮到他一生為人平和,調解過多次大陸爭端,是個品德高尚者,因此最後大陸的統治者們最終排除掉了那些質疑的聲音,重新定名。”

路禹還是第一次聽聞有人能創造“靈體”,人偶師製造空洞的軀殼,鍊金術師煉成虛無的靈體,兩者結合,確實等同於創造生者。

“你們認為這件事是真是假?”路禹問。

塞拉遺憾道:“雖然懷疑這樣一位有名的賢者不太合適,但我傾向於他作假了,時至今日我們也堪堪掌握靈體操縱之術,而製造靈體,而且還是上一次魔力潮的基礎上,很難想象。”

路路才打算分享自己的看法,酒館的服務員敲開了路禹房間的門,告知他們冒險者工會有人接下了懸賞,如今正在樓下等候。

從三樓扶手處俯視大廳,路禹看到了服務員所說的那位冒險者,中年人,面相蒼老,手臂手腕遍佈疤痕,寬闊的肩頭扛著兩頭剛剛獵到的鹿,此時正在和一旁想要購買的人討價還價。

等到這個冒險者心滿意足地和交易者談了個好價錢,將鹿放到地上,路禹這才上前,他開門見山道“就是你接下了我的委託,你知道烏爾卡魯姆?”

男人擦了把汗,審視了路禹一眼,微微點頭:“烏爾卡魯姆我確實有印象,就在我接懸賞的冒險者工會中,接待處附近擺放著一個凋塑,上面就有這個落款。”

路禹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回答,在男人的帶領下,他們果然看到了擺放在大廳中的那具騎兵凋塑,上面的落款正是薩耶爾所說的烏爾卡魯姆。

這座城邦的冒險者工會剛剛修繕,而凋塑又是新添置的,因此工作人員透過翻找採購清單,確認了這筆交易的交易細節。

在用錢開路之後,路禹很順利地從順藤摸瓜從採購商人口中得知凋塑來自弗雷斯王國首都,售賣者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同批次出售的凋塑還有許多,但因為年代久遠他拒收了不少,只透過壓價收了一些翻新過的。

在波爾吉斯折騰了數天終於得到有效訊息的路禹馬不停蹄趕往弗雷斯王都,有了採購商人提供的名字,他尋找到了“哈里爾·卡魯姆”。

哈里爾·卡魯姆住在一個簡陋的二層木質小樓內,庭院面積不大,距離王都也有些距離,算是郊區,堪堪屬於王都守衛巡視區域內,安全性有些保證。

路禹的到來讓這個一頭紅髮的青年滿臉警惕,幾乎是瞬間,路路便感受到了房間內有法陣被啟用,同時,她也發現,哈里爾的雙手似乎有著魔藥殘餘,十分新鮮。

“你們是誰?”

“冒昧拜訪,我想知道,您的先祖中,是否有人叫做烏爾·卡魯姆?”

哈里爾眉頭緊皺,他的神情愈發緊張,這個反應讓路禹嗅到了異樣。

“你們是想來退貨?售出概不退還,別忘了,我們簽訂過協議的。”

“你誤解了,我們沒買過你的東西,而是單純因你的先祖而來。”路禹解釋,“你的先祖與一位精靈魔法師在數百年前相遇,她給予了你先祖一份珍貴的寶物,而我正是為那份寶物而來,我願意與你交易。”

說著,路禹亮出了裝在揹包中的一份龍血素材——霍古友情提供。

路禹平和的態度,以及顯露出的誠意讓哈里爾逐漸放下了戒備:“你們真的是為了我先祖而來?”

“千真萬確,外面說話不太方便,能否讓我們進去,這樣也好佈置隔音法陣。”

哈里爾猶豫了一會,看了看那份沸騰的龍血,最終把放在門上的手鬆開,比了個請進的手勢。

哈里爾的家很清爽乾淨,當然這是高情商的說法,這個簡陋的居所顯然沒有容納太多物件的空間,因此他不得不盡可能的利用多的架子提高空間利用率,因此路禹進門之後便看到了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魔藥,他們被哈里爾分門別類擺放在貼牆貨架上,顯得井然有序。

哈里爾顯然是有強迫症的,每個魔藥擺放地位置都令人愉悅地感到協調,因為即便是相同藥性的魔藥,他也會根據藥劑顏色,以漸變的方式擺放。

路路嗅了嗅,判斷出了成分。

路禹說:“這一架子似乎都是各種解毒藥劑。”

哈里爾驚訝道:“先生,您對魔藥也有了解?”

“略懂,略懂……喔,這一架子是魔力恢復藥劑,而且藥效十分……”在路路的提醒下,路禹找到了那個能高情商形容效果的詞彙,“溫和、平緩。”

哈里爾愣了片刻,臉刷地一下紅了,說話也有些慌亂起來。

“您太客氣了,不需要那麼委婉,我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做得不好,顯然您是個博學的行家……我沒能力在魔藥上更進一步,如今做這些只是為了湖口罷了,讓您見笑了。”

“不,我覺得即便是湖口,你也做得十分好,就比方說這種魔藥陳列方式,讓人看得安心。”

聊天室裡,路路愣了片刻。

“你在暗指誰?”

路禹趕緊分神回答:“是啊,我在指誰呢,好奇怪哦,突然就想這麼說了。”

路路的觸手不安分地抖動著,若非正在進行對話,觸手大戰在所難免。

一番對話,哈里爾徹底放下了警惕,他客氣地為路禹奉上了茶——完全由茶沫泡製而成。

看到路禹遲遲不摘下面具品嚐,哈里爾愈發窘迫,他尷尬道:“十分抱歉,現在只有這些了。”

“不要緊,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這一口茶水的。”

哈里爾連連點頭:“不知道您想交易的先祖遺物是什麼模樣,先祖留下的物件已經不多,我也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恰好還有您需要的。”

“一顆心臟。”

哈里爾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注視著路禹,隨即又低頭看向手中的茶水。

“看來你知道。”

“原來先生為此而來,確實,我的先祖烏爾留下了一枚心臟模樣的收藏,那據說是他的寶貝,生前從不讓旁人欣賞觸控,哪怕到生命最後一刻,也抱在自己懷中。”

“你的先祖,沒有成為人偶師嗎?”

哈里爾自嘲道:“根據我找到的卷軸來看,先祖一直在努力,但他卻始終沒能完成什麼像樣的作品,在筆記中反覆強調自己得到了了不起的魔法師指點與饋贈,遲早能突破自我……可,唉。”

“許多認識先祖的人都說先祖是個怪人,已經入魔,日復一日的浪費素材,毫無作為,還拖累了家族,使得卡魯姆家在魔法上愈發潦倒。”

房間中陷入了沉默。

烏爾卡魯姆,能夠被凡妮莎認可,並給予那顆心臟,顯然是有著一定的人偶師基礎的,但命運似乎和他開了天大的玩笑,得到這份傳奇禮物的他竟然後半生毫無作為。

也不知道他臨終前究竟是懷著一種怎麼樣複雜的心情閉上眼睛。

“心臟現在不在我手裡,大約兩百年前就已經成為了別人的所有物。”哈里爾慚愧道,“對方應該不會想和你做交易,那是個十分了不起的鍊金術師,似乎是在某次交流中得知了心臟的奇異,便用手段奪走了,據說已經成了他們家族的珍藏。”

“不僅如此,他們為了把心臟歸屬權合理化,還對我們家用了不少手段,以至於……”哈里爾環視這件簡陋的小房子,無奈地笑了。

路禹看著低著頭地哈里爾,問:“你討厭你的先祖?”

也許是開啟了話匣,面對這個話題,哈里爾仍舊選擇了回答。

“曾經確實如此,自他開始,家族便連年衰退,最後到我時候,什麼都不剩,現在我還需要變賣那些已經不太值錢的小藏品,不斷地學習製作魔藥販賣,去積累自己進入學院進修的費用。”

“但現在……”哈里爾抬起頭,笑道,“我又有什麼資格討厭他呢,作為魔法師,我理解他對知識的追求,終其一生,他不曾背叛自己選擇的道路,哪怕一次次碰壁也堅持著走下去……他對人偶的熱愛,我能感受到。”

“與他相比,現在的我,沒資格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