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年滂沱大雨,他沒有牽起她的手,帶她進府裡。

那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會順應家裡安排,順順當當地娶太傅家的六姑娘為妻。他會高坐朝堂,做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

他會仕途順暢,子孫滿堂,最後功成身退,壽終正寢在上京城。

他是那麼厲害的人。

定然豐功偉績,青史留名。

說不定死後畫像會入凌煙閣,配享太廟,永受後世香火。

但無論如何,也不是像現在這般,從懸崖之上跌下,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一切都是她的錯。

沈清棠心痛如絞,後知後覺的悔,亦是後知後覺的愛。

她終於明瞭自己的心。

只是已萬分遲了。

紫荊山上屍首遍地,羽箭狼藉,誰也沒注意到密林裡一個姑娘悔恨萬分的心意。

她身邊計程車兵倒是察覺到了,卻是趁她不備,一個手刀將她劈暈。

他要帶著沈清棠回紫荊關。

夜色深重,雪地無聲,這樣黑的夜裡,最是好偷潛回城。

只是未料路上,卻叫人截下。

攔他們的是慕容值。

真是難為他了,如今李務李將軍已死,陳國軍營亂成一團,又添遠在皇城的天子有難,急需回京護天子。

這樣的當頭,正是急需要人坐鎮主事,他還能百忙之中抽空過來攔沈清棠。

士兵擋在沈清棠面前,警惕著眼,問慕容值,“我家大人與殿下有君子協議。殿下攔在此處,是想撕毀盟約嗎?”

原來裴琮之與慕容值定下盟約。

裴琮之殺李務,助慕容值奪回軍權,又當眾放出話來,助他順理成章帶兵回皇城護天子。

至於到了皇城,天子到底是死於誰手,便是由慕容值說了算了。

——他可以藉此機會登基為帝。

而裴琮之這邊。

他當眾落崖,假死脫身。

一則保全了承平侯府的聲名,穩住了梁國天子虎視眈眈的心。

二則他置之死地而後生。

賭的,是沈清棠愛而不知的心。

慕容值豈能這般順暢讓他如意,想來想去,總是不甘心,要讓他受些波折才行。

“別擔心。”

他如今軍權在手,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並不在意士兵眼裡不甚善意的提防。

微微一笑,“你家大人幫了孤這樣大的忙,孤想著,也得給裴大人送上一份謝禮才是。”

他並不想傷害沈清棠。

只是控住士兵的手,喂沈清棠服下一粒藥丸。

士兵目眥欲裂,咬牙恨恨道:“你給我家夫人服什麼?”

“沒什麼。”

慕容值“好心”解釋,“你放心,這藥不會傷害你家夫人。”

又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你們裴大人以後會感謝孤的。”

丟下這句話,他便帶著人離去。

只有李三看出自家殿下對沈清棠晦若莫深的情意。

回軍營路上,他不解問慕容值,“殿下不是喜歡裴夫人麼?何不剛剛將她搶過來?”

慕容值沉默,他想起數月前在書房看到的那一點天青色的煙羅裙。

隱隱瑟瑟,勾人心絃。

“不過一個女子罷了。”

他回過神,不甚在意笑了笑,“孤可不是裴琮之,為了個女子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在他心裡,權勢天下最為重要。

士兵帶著沈清棠漏夜趕回了紫荊關,燕城早已帶人在這裡守著。

開城入關,燕城看著沈清棠昏厥無意識的模樣,不由著急問士兵,“她這是怎麼了?”

那士兵解釋,“夫人驚懼太過,卑職只得將夫人打暈帶回來。”

驚懼太過……

燕城看了看他們身後,再無旁人。心裡頓時瀰漫起一個可怕的想法,連忙問,“裴大人呢?他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裴琮之讓他守在這裡等著,他以為裴琮之勝券在握,可以帶著沈清棠一起安然脫身。

可是士兵接下來的話給了他重重一擊,“我家大人他……被陳軍圍剿於紫荊山,中箭跳崖了。”

士兵神色悲痛,幾欲泣不成聲。

燕城猶如當頭棒喝,喃喃跟著他道:“中箭……跳崖了……”

他不敢相信,裴琮之竟這麼輕易就死了。

“我去紫荊關,把他帶回來。”

燕城又要出城,士兵跪地將他攔下,“燕將軍,紫荊山山高千丈,陳軍已下去尋了,屍骨無存。”

說到最後,他聲音顫抖,悲痛垂下頭去。

“屍骨無存……”

燕城整個人頹然鬆懈下來,他看著毫無所覺的沈清棠,她閉著眼,面容恬靜淡然。

還是他心中可比仙子的姑娘。

可是如今她的夫婿死了。

他護不住她,連她的夫婿也護不住。

燕城不敢看她的臉,心裡的悲涼蔓延成海,“那她以後,要怎麼辦……”

沈清棠兩日後才醒過來。

陳國損傷一名大將,又急著回京護天子,自紫荊關外退了兵。裴琮之戰死敵營的訊息也遠傳去了上京。

正逢此時,皇后不知何故落了胎,正將疑心擱在裴子萋身上。

梁國天子彼時也是疑心深重,他忌憚裴琮之,連帶著他這個妹妹自然也是提防。

卻不料紫荊關傳來這樣的戰報——裴琮之孤身入敵營,殺了陳國大將李務,身死赴國。

這樣的訊息一傳出,朝野上下皆是譁然。

天子分明心下狂喜,面上卻裝得悲痛萬分,在朝堂上掩面低泣,“裴卿為國捐軀,是我大梁的赫赫功臣。寡人痛失裴卿,猶如痛失自己的左膀右臂,實在嗚呼痛哉!”

回到後宮,亦是寬慰哭得傷心欲絕的貴妃,哪裡還記得問責皇后落胎一事。

皇后卻是不能忘卻,她來承天殿質問天子,“陛下,臣妾腹中的孩子,陛下不給臣妾一個交代嗎?”

“交代,什麼交代?”

天子徑直明言,“貴妃的兄長方才壯烈犧牲在戰場,如今皇后要寡人拿著這沒有根據的疑慮去責問他的妹妹?你問問朝堂之上,何人肯依?”

天子不打算再追究這件事。

如今裴琮之戰死,貴妃再無外戚,沒有後患之憂。他反倒要扶持裴子萋,來把控有外戚侵權的皇后。

這便是天子的平衡之道。

遠在紫荊關的沈清棠昏迷兩日,幽幽轉醒。

看見燕城的第一眼,便是蹙眉問,“你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