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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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號雲又有動靜,雲上之人落向我前路了。’
李平安掃了眼掌心的琉璃鏡,念頭極速轉動,迅速拿定主意。
他依舊是在林海上空向前奔走,將靈識朝四面八方盡力擴散。
如此前行片刻,李平安突然剎停,身形墜入一顆大樹的樹冠中,皺眉看向前方。
有個年輕女子側躺在草地上,面色慘白、氣息奄奄,儼然一幅重傷模樣,單看背影也是嫵媚妖嬈。
李平安徑直跳到樹下。
正當空中的三位萬雲宗仙人,都以為李平安要上去英雄救美時,李平安對著那女子遙遙拱手,嘆道:
“師門密令在身,不便多生事端,盼你能順遂度過當前劫難。”
——這是說給雲上仙人聽的。
言罷,李平安手中掐了個法訣,化作了一團雲霧鑽進草地,施展土遁朝西側繞出數里,繼續南行。
白雲上,顏晟長老含笑點頭,微炎子面色複雜。
另一朵白雲中,萬雲宗真仙、外門長老蕭月鼻尖發出一聲輕哼,鳳目多了幾分玩味。
蕭月此前特意先去了趟東海坊鎮,在她眾多記名弟子中,選了樣貌資質最出色的三名女修,帶來此地給李平安下絆。
——她的記名弟子平日裡都在萬雲宗名下的坊鎮中,類似於雜役弟子,未入萬雲宗弟子名冊。
見李平安對這般‘英雄救美’的機緣視而不見,蕭月也對李平安高看了幾眼。
第一關失利,蕭月也不急;
後面還有兩道關卡,她倒要看看李平安如何應對。
李平安南行不過百里,路過了兩座大城,再次到了一片荒林。
他正在林間急行趕路,前方突然出現了層層迷霧,霧內有溪流潺潺作響,又似有寶光閃爍。
路上撿寶?
李平安差點笑出聲。
這裡是東洲腹地的凡俗之界,因凡俗濁氣而靈氣混雜,少有宗門煉氣士定居,故而成了東洲‘底層’散修們的‘尋寶之地’。
在這種地界撿寶的機率,比遇到仙子她二大爺沐浴還低。
李平安並未停下,朝東側繞行十多里,避開了濃霧覆蓋的區域。
等他再次現身,猶自不忘站在樹梢上回看一眼,嘆道:
“當真遺憾,我有師門命令在身、不能有任何冒險,此寶與我無緣。”
而後繼續南行。
白雲上,微炎子已是察覺出不太對勁,顏晟長老笑容越發和藹。
另一朵白雲上的蕭月長老,那雙細柳眉已是輕輕皺起。
此子竟這般機警?
他不過凝光小修、築基未成,又是初次下山,怎得這般老成?
察覺到自己佈局太淺的蕭月,剛想直接喚回那第三個女修,但她仙識掃過,卻見李平安離著那第三個女修已不過十數里。
而這次,看李平安前行的軌跡,似乎並未再避開。
……
‘這是門內試煉的一部分?還是門內瞧不慣我家老李的那夥仙人做下的佈置?’
李平安暗自揣摩。
理智告訴他,應該就是有人想阻礙他完成外門試煉,藉此落一落父親大人的麵皮。
——礙於開山祖師空鳴道人的存在,門內那幾位與父親競爭掌門之位的老天仙,大概也只能做到這般程度。
但經歷了前面這兩關‘英雄救美’、‘路遇撿寶’,李平安還真有點拿不準了。
如果真的是那些人做的佈置,會不會太粗糙了一點?
荒郊野外,哪個受重傷的女修,會故意穿個沒防護作用的緊身紗裙,還特意將背影曲線恰到好處的凹出來?
那撿寶之地更離譜,寶光之外為何會有普通的濃霧遮掩?這些濃霧為何沒有靈氣附著?
總之,到處都是破綻。
李平安在心底吐槽幾句,繼續小心翼翼地探查前路,很快就發現了第三關的所在。
得,三個‘關卡’之間的間隔距離都一樣!
他靈識所見,十多里外的樹林邊緣,有位老婦人站在一顆歪脖子樹下,面色悵然,拿一根布帶扔向樹杈,似乎是要自尋短見。
這老婦……
李平安右手並起劍指,自左而右劃過,眼底閃爍青木光華。
一葉障目開心眼,萬方不辨視鬼怪!
哪裡是什麼老婦,分明是一名頭頂兩顆發包的年輕女子用變形術故作老態,實力大概是在凝光七階到八階。
凝光境修士如果能上吊吊死,李平安願意請微炎子執事跟她姓。
此人是凝光七階,也是用的萬雲宗的功法,還會少見的變化法……是門內的弟子?又是哪峰上的弟子?
李平安剛想說句‘抱歉’走人,忽聽那老婦悽聲呼喊:
“老身不活了!我那長子入了萬雲宗修仙,老二老三都非孝子!老身當真是活不下去了!”
好傢伙,開始給他上陽謀了?
——這老婦若不提萬雲宗還好,提了萬雲宗,他再閃躲,就很容易被人抓住話柄。
更不用說,李平安早已知曉,自己頭頂就有最少兩位萬雲宗的仙人。
李平安再次啟行,直奔這老婦而去,半途還故意露出了一縷氣息,讓對方能捕捉到自己的行蹤。
察覺到李平安在迅速靠近,偽裝成老婦的女修動作麻利了許多,三兩下掛好了布帶,打了個死結,踩住了半截樹樁。
她上吊的流程十分熟稔。
當李平安出現在北面樹梢,該老婦已是將脖子掛在布帶上,只差最後那一下蹬腿。
李平安突然開口,嗓音清潤、不急不緩:“長者為何自尋短見?”
那老婦明顯怔了下,扭頭看向林間,見到一個年輕男修負手立於樹梢,禁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她顫聲問:“您是仙、仙人啊?”
演技倒是不錯。
李平安帶著幾分微笑,又問:“適才聽聞您說,您長子入了萬雲宗修行,此事當真?”
老婦抓著布帶,哀聲嘆道:“是又如何,我那好大兒修仙去了,有了自個的好前程,他不管老身,老身不怪他!”
“這不是巧了。”
李平安笑道:
“我乃萬雲宗準外門弟子,不能見這般事而不管不顧。”
“啊?”
老婦扭頭看向李平安,顫聲道:
“您可認識我那好大兒?”
李平安立刻搖頭:“抱歉,我尚未正式進入外門修行,只認識一兩個好友,萬雲宗弟子到底有多少,這個我是說不清的……不過,您既然是我萬雲宗弟子的生母,我當為您做些什麼。”
“唉!仙人真的不必管我!我這把老骨頭走去哪都是惹人煩、讓人厭,活著當真無甚樂趣!今日就在此別過……別過吧!”
老婦情緒有些激動,又將脖子探過布帶,已是要蹬開樹樁。
‘奇怪,他還不出聲阻攔嗎?’
偽裝成老婦的年輕女修暗自嘀咕,忍不住用視線餘光看向樹梢。
李平安安安靜靜地負手而立。
日光灑落,他貼了一層薄面具的臉上,始終帶著和煦的微笑。
這?
老婦閉眼流淚,李平安含笑佇立。
老婦一聲長嘆,李平安不為所動。
那偽裝成老婦的年輕女修心一狠,腳下一撅,木樁朝一旁歪倒,布帶登時繃緊。
李平安終於有了動作。
他從樹梢落下,站在那有些泛白的林間小徑上,對著老婦拱手行了一禮,朗聲道:
“既然我與您的長子是同門道友,自當為您收骸拾骨、處置屍身,以全同門之誼。”
老婦雙眼瞪圓,已開始凌空蹬腿。
李平安慢悠悠地一聲長嘆:“家父常言,放棄助人情節,尊重他人意願,勿將自身所想強加於人。我雖不忍見這位長者赴死,但理應尊重其選擇。噫籲嚱,嗚呼哉,朝生暮死,蜉蝣天地!”
老婦已翻起白眼,蹬腿的動作開始變緩。
李平安右手一個慢動作,面前多了個書案,上面擺了瓜果、香爐、桃木劍;
隨之左手又一個慢動作,面前多了一隻鏽跡斑斑的大丹爐。
李平安嘀咕著:“稍後就把這位長者火葬,骨灰帶去門內給其長子吧。這丹爐雖價值不菲,但上面的明洞真火禁制也就只能再用三四次,如此可免得這位長者死後衣不蔽體,省了我為長者收拾屍身的尷尬,嗯……開爐!”
啪!
老婦的布帶突然繃斷,狼狽地摔在地上,雙眼含淚瞪著李平安。
李平安忙向前半步,隔空問詢:“您還好嗎?我這裡有上好的繩索,要幫您掛上嗎?”
“不、不必了!咳!咳咳!老身突然想到了那孫子孫女……咳咳咳!”
老婦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連跑帶爬起了身,沿著小徑朝遠方村落健步如飛地跑去。
李平安忙喊:“長者!我這都準備好了!”
“不了不了!老身想開了!想開了!”
這老婦跑動的背影越發矯健。
李平安笑著搖頭,收起書案和丹爐,再次面露惋惜,喃喃道:“錯失了一次幫助同門的好機會,趕路吧。”
言罷,李平安跳去樹梢,腳尖踩在一片飄起的樹葉上;
以葉為舟,隻身南渡。
……
此刻,那兩片白雲上的氛圍截然不同。
一邊是微炎子捧腹大笑、樂不可支,顏晟長老笑眯眯地嘬著旱菸;
另一邊,蕭月的嬌媚面容陰沉如水,被她召回來的三名年輕女修低頭跪在她身後,大氣都不敢喘。
尤其是那個扎著雙丸子頭、身形嬌小的年輕女修,此刻不斷抽泣。
“師、師父!他差點把弟子焚了!”
“閉嘴!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蕭月哼了聲:
“他早看破了你那不成器的變形術法,故意嚇你罷了!”
“那師父,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呀?”
“這個李平安,敬酒不吃吃罰酒。”
蕭月淡然道:
“本來還想看你們誰有福氣,能把握機會找個背景深厚的道侶,順勢讓你們入山門修行。
“既是這般,那就讓這李平安先吃點苦頭。
“泠兒?”
丸子頭女修向前半步:“師父您吩咐。”
“他要找的外門煉氣士陳宮閔,昨日已被我安排去了三百里外的靈礦。
“我送你去陳宮閔的道觀,由伱扮做陳宮閔的弟子,務必將他引去靈礦處,我在靈礦附近設了迷陣、可困他百日,讓他過不得外門試煉。
“如此,為師也算給門內幾位長輩一個交代。”
蕭月鳳眼一掃:
“若這般小事你還做不好,今後就不必再為我做事了。”
“泠兒明白!”
隨之,蕭月駕雲前行,這次卻也不再直接掠過李平安頭頂,向東繞了百里。
她已收起了對某凝光小修的輕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