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還在拼命……”

天力老人雙眼有些空洞地坐在懲仙殿正中的椅子上。

殿內跪滿了人。

殿外有不少仙兵來回跑動,不斷有人被帶到此處,分成前後左右四個區域,或站、或跪,或是低頭不語,或是對著前方出神。

天力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副盟。

“前線還在拼命啊。”

天力老人皺眉低喃。

大殿角落的結界中。

李平安坐在一隻圈椅上,表情還算淡定。

徐升、清素坐在他左右手邊,星河星漢兩兄弟與風聽竹,自李平安背後靜立,履行著親衛的職責。

落日神箭被掉了包,且假的落日神箭因為年代久遠,最少被放在那幾千年,已是化作了枯木。

這絕不是小事。

東盟寶庫是東盟養仙兵的基礎,也是人族自上古天庭得來的戰利品。

寶庫之中丟了一把神箭,是因他們去找了這把神箭。

寶庫內藏了數萬件珍寶,這些珍寶剛才抽查了三百多件,有十二件被掉包或是消失不見。

這可不是什麼字畫、古董,這些都是與人族戰力息息相關,可以被當做人族底蘊的寶物。

三百件少了十二件,三萬件就是少一千二百件。

此刻正有十多名東盟高層,拿著賬本玉符在寶庫中不斷清查,具體數字很快就能出來。

這裡面最少有三個大問題。

第一,碩鼠竊寶,監守自盜的嫌疑最大。

第二,監察失職,東盟有專門的寶藏殿管理寶庫,又有三個仙殿交叉監督,分別是籌仙殿十二殿、值武殿第一殿、仙盟殿,仙盟殿相當於副盟們的‘秘書處’。

第三,寶庫的定期檢查出現重大紕漏。

而此刻懲仙殿內跪著的,就是最近萬年來,曾在寶藏殿任職的眾仙官。

李平安一眼掃過,此間品級最高的,也不過是三品。

此事會與哪個副盟有關嗎?

落日神箭,可是被萬魔天搞走了?

如果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那是不是能揪出‘那團血雲’上的高手是誰,然後提前針對?

李平安不斷思索著。

“哎,平安。”

徐升前輩身體側傾,朝李平安靠了靠,小聲嘀咕:

“咋回事啊?東盟的寶貝還能被掉包啊?這裡這麼多高手,那寶庫十多層大陣。”

李平安含笑搖頭:“家賊難防……也說不準,咱們看著就好了。”

清素問:“又要血流成河了嗎?”

“應該不會,”李平安緩聲道,“這般事,大多隻誅首惡,尤其是現在前線正在開戰,後方如果血流成河,前線很容易軍心不穩,真要清算也要等戰事結束。”

徐升前輩嘆了聲:“東盟保護東洲六七萬年,終於也出問題了。”

“咋還終於?”

李平安納悶道:“前輩您還盼著東盟出亂子不成?”

“哪能啊,我東盟裡面也是大把的熟人,”徐升抬了抬下巴,“你看那邊剛來的幾個金仙,當初跟我都是好友,大多都欠我人情……誒,咋都跪下了?”

李平安道:“不要緊張,不一定就是他們貪了,有可能是覺得自己瀆職了。”

那邊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三盟!末將有罪!那寶庫末將拿過東西!”

李平安身旁的眾人:……

“那也沒事,”李平安道,“就算是拿了,也可能沒拿太貴重的寶物。”

那邊一名金仙又喊道:“三盟!末將幾千年前缺靈石,偷偷拿走了十二件寶物,賣了二百多方靈石!”

李平安眉頭一皺:“前輩不要擔心,才兩百方靈石,應該罪不至……”

啪!

徐升一把摁住李平安的嘴,瞪眼道:“別說了啊你!再說真沒救了!”

清素在旁問:“這般是重罪嗎?”

李平安背後的女親衛風聽竹拱手道:“回武鬥使,算是重罪了,監守自盜、罪加一等,此人敢自己站出來,算是問題不大的。”

“現在我就想知道……”

李平安微微眯眼,目中帶著幾分疑慮。

“那把落日神箭,到底去了何處,這對我來說十分重要。”

徐升前輩小聲道:“平安,你想要長槍的話,我這裡有一把靈寶,伱拿去用,滄月珠借我把玩幾日就可。”

“不用,”李平安正色道,“我現在實力被道境限制,就算有靈寶長槍,也不敢與敵人肉搏,還是算了。”

徐升點點頭:“那你缺什麼寶物不?”

“暫時好像不缺,”李平安溫聲道,“前輩,您每次看到滄月珠都是嘿嘿嘿的笑,多少有些不太雅緻,你得整文雅點,才能不被滄月珠嫌棄。”

“文雅?”

徐升皺眉沉思。

不多時,懲仙殿內外已是聚滿了東盟仙官。

李平安當初來東盟下基層時,倒是去過與寶庫有關的仙殿‘打工’,對東盟的寶庫儲存進行過‘摸底’。

現在來看,他當時還是高估了。

沒有考慮碩鼠的存在。

天力前輩的嗓音突然傳了過來:“平安,你來審吧,老夫有些心力交瘁,你有劍令,當斬就斬吧。”

李平安在這位副盟口中聽出了心灰意冷。

他略微思忖。

尋到那把落日神箭的下落,對自己而言也是頗為重要。

於是震了震衣袖,撩起道袍下襬站起身來,緩聲道:

“星河星漢,給我搬來桌椅,就放在天力前輩身後的位置,聽竹去調些人過來。”

“是!”

“大人,”風聽竹問,“您讓我調誰?”

“能露面的風語衛,”李平安道,“或者風相的衛兵這般,你只要把我的話帶給風相,風相自會安排妥當。”

“是。”

風聽竹應了聲,低頭匆匆離去。

李平安拱手道:“前輩,師父,您二位在這繼續喝茶,我去去就回。”

徐升忍不住提醒:“前線還在交戰。”

“該殺就是要殺的,”清素卻道,“徒弟,莫要辜負人皇陛下的信任。”

李平安頓時昂首挺胸,邁步向前。

他踏出角落的結界,立刻吸引了殿內道道視線。

李平安如今也算經歷過諸多大場面,此刻自是沒有露怯,身上的淺藍道袍流轉起了少許霞光,隨手拿出了一隻帶兩側束帶的道冠戴在頭頂。

等他走到懲仙殿正中,此地已是做好了佈置。

一張長桌被紅布蒙起,似乎預示著今日要見血光,那木椅雕龍映著霞光,其上氤氳著青木氣息,一看就不是凡品。

星河星漢持刀而立,二品監察坐檯前。

李平安入了座,天力老人就站起身來,轉身對著李平安嘆了口氣,低聲道:

“我在一旁旁聽,監察使自行處置此事就可。”

李平安拱手道:“三盟去歇息吧,此事我自有分寸。”

言罷,他將軒轅劍令扔到了桌上,又拿出幾枚玉符,依次排開。

天力老人去了一旁入座,閉目養神。

又有十多位李平安此前見過的東盟高層趕來,看了眼殿內的局勢,盡皆去了天力老人身後,按一品、二品官銜分兩排落座。

李平安隨手把玩著一把玉符,目中多是笑意。

他突然將玉符扔到了桌上,清朗的嗓音飄去各處。

“都起來吧,不必跪著。”

李平安溫聲道:

“來人,搬些蒲團過來。”

一旁自有仙將領命。

不多時,大批仙兵湧入懲仙殿,迅速擺好了數百隻蒲團。

殿內這些與寶庫失竊案有關的仙官,猶猶豫豫,卻還是依言盤腿打坐。

殿外那圍了‘左三圈右三圈’的養兵秘境仙人,大多有些不解。

李平安現如今也是兇名遠播。

有歌贊曰:

東洲悟道有名士,大財為父云為師。

點破器宗長生道,著經論道自在時。

一朝乘風化利劍,屠滅血煞扼魔熾。

聖宮門前罵惡女,懲仙殿前懸百屍。

李平安數年前溫酒煮東盟、請來風相大開殺戒,血洗兩位副盟一脈,斷了兩名副盟前路,此事眾煉氣士自不會忘卻。

今日,寶庫失竊之事東窗事發,且還是這位‘殺貨’尋到的破綻……

當事者與圍觀者大多認定,李平安怕是又要大開殺戒。

可現在,李平安嘴角含笑、嗓音溫潤,不只是命人搬來蒲團,開口說的第一句,也是讓眾仙摸不著頭腦。

“唉,各位大多都比我年長,我一個人族後輩來審各位,著實有些不太妥當。

“不如這樣,我在此地坐六個時辰。

“自首者,從輕發落,檢舉者,可抵罪過。

“這六個時辰是各位最後的機會,一時腦熱犯了錯,也不是沒有回緩的餘地。”

眾仙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都低頭下去。

就算是此前對天力老人自認罪責的那幾名金仙,此刻也是低頭不語,似是不願對李平安開口。

向天力老人求情,天力老人是真能心軟。

但這個年輕人……

天力老人沉聲道:“你們啞巴了嗎?”

“三盟,你把此事交給了我,那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也有我的評判標準,”李平安扭頭道,“軒轅劍令在此,旁聽不可開口乾涉。”

“行行,”天力擺擺手,“你審你的。”

殿外眾仙也是來了興致,都在等著李平安發威。

……

天之墟,秘境大城。

“王兄!王兄!”

葉子桑健步如飛,翻過院牆衝向了王家後院的書房。

書房窗戶自行開啟,葉子桑跳入其中。

那個偏瘦的中年文士,正面對著空空蕩蕩的牆壁打坐,此刻閉目嘆道:

“子桑,我在修行,有什麼事可以留個玉符。”

“你突破了嗎?”

“尚未,只是在恢復此前舊傷罷了。”

王善睜開雙眼,目中神光湧動,面容蘊著紅光。

他站起身來,用溫和目光打量著葉子桑。

“你倒是突破了。”

“咱李大人這手靈蛻秘法,真絕了!”

葉子桑大笑兩聲,又想起了自己來此所為何事,忙道:

“東盟又出事了,懲仙殿內現在滿是人,我聽說是有人偷拿寶庫中的冷門寶物,幾個大寶庫總共丟了一千三百件上古寶貝!”

“哦?”

王善目中多了幾分亮光:

“寶庫碩鼠,自古難免,東盟寶庫有人監守自盜,這事倒也不算稀罕。

“按東盟各位大人的處事風格,不該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局為重、勿要聲張嗎?

“為何會這般大張旗鼓的處置?”

“你知道這事是咋爆出來的嗎?”

葉子桑哈哈大笑:

“李兄來了一趟東盟,找第三副盟討要一件寶物!

“這我是聽我師父說的啊!

“李兄要的這件寶物,是上古時的落日神箭,東盟剛好收藏了一支,而且這東西也沒啥用,既不是靈寶、也不是玩物,落日神弓被毀了以後,它就是個紀念。

“可沒想到啊,落日神箭幾千年前被人掉了包,寶庫裡的就是一枯木!哈哈哈!

“我聽說我師祖當時臉都綠了!”

“哦?”

王善皺眉沉吟,緩聲道:“寶藏殿六千年前的殿主是文淮武。”

“你說這個名字,我還真有點印象,”葉子桑眨眨眼,“王兄,這個人莫非與你當年之事有關?”

“我查過他。”

王善閉目輕輕舒了口氣:

“走,咱們去一趟上面,如果能幫上李大人,我也算還一點李大人的恩情。”

葉子桑問:“你有把握嗎?”

“有幾分把握吧。”

“等我換身官袍!”葉子桑轉身就跑,“給我蹭點功勞!我現在修為提升,後面有望衝到一二品真仙,可以做六品仙官!”

王善無奈搖頭。

以前為何沒看出,此人還是個官迷。

……

這六個時辰,似是無比漫長。

李平安端坐在紅布桌後,嘴角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

此刻已是過了三個時辰,前後只有十多人到他面前,拿起玉符寫下了自己的罪狀,都是些小偷小摸、鼓搗點靈石的小過,罪責最多就是個革職查辦。

他也不急,就這般慢慢等著。

現在就是比拼耐心的時刻。

寶庫失竊這種案子並不難查,寶藏殿都有值日表,這些表就算被燒了,讓巡邏的仙將用推算之法自查記憶,也能對個八九不離十。

更何況,還有風相這位‘算賬大師’。

別看以前蹦的歡,風后隨手拉清單。

又是一個半時辰悄然而過。

風聽竹快步趕回,對李平安拱手,傳聲稟告:

“大人,風相有令,此事隨便查,無論查到誰都可一查到底,寶庫乃東盟根本。”

李平安點點頭,溫聲道:“去問問風相,能不能給我個可殺的名單?我還有事要去聖母宮,在這邊耽擱太久,耽誤了陛下交代之事,也是不妥的。”

他的回話,並未用傳聲。

風聽竹立刻會意,對李平安拱手行禮:

“屬下這就去稟告風相,大人您且等,來回傳信需要些時辰。”

“不急,我慢慢等,”李平安溫和地笑著,“抓老鼠就要有耐心。”

“是!”

風聽竹匆匆離去。

李平安手指敲打著座椅扶手,閉目凝神。

殿外,已是抵達此處許久的葉子桑與王善,默契地對視一眼。

葉子桑拉著王善衣角傳聲:“王兄,立功當此時!”

王善皺眉傳聲,回道:“不急,我且看看,莫要害了李大人。”

“行吧,你自己看著弄。”

葉子桑訕笑了聲。

他自是知曉,王善因自身遭遇,心有疑慮罷了。

‘稍後只要李兄屠刀一起,王兄自可打消顧慮。’

突然,有名老金仙自殿內站起身來,對著李平安拱了拱手,朗聲道:“監察使您這般晾著我等,可是覺得我們這些老骨頭可隨意欺辱?還請監察使給個痛快!”

李平安睜開眼來,笑問:“這位前輩覺得,六個時辰太久了?”

老金仙道:“監察使不如有話直說!您雖立下不少功勞,但此地諸位,哪個不是人族功臣?可莫要仗著陛下賞識,就目中無人、作威作福!”

李平安笑容不減:“前輩如何稱呼?”

“趙臨懼!”

“好,那我就開始審了!”

李平安朗聲道:

“來人啊!”

七八名金甲仙將同時拱手:“是!”

李平安道:“把趙前輩的家人都請過來,協助調查,記住,一應親屬,莫要錯過。”

老金仙變了面色:“你什麼意思!”

“查案嘛,趙前輩您多理解。”

李平安正色道:

“假設,我只是假設。

“如果您在殿內拿了些寶物,這些寶物極有可能會落到您家人親友那邊,我們先從家人查起,再查親友。

“您放心,我絕對秉公辦理,絕不會徇私枉法!

“如今前線正在大戰,今天咱們的原則,就是絕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愣著幹嘛?去抓人。”

“是!”

眾仙兵仙將轟然應諾,懲仙殿下方出現了道道流星。

老金仙目光連續幾次變化,嘴角似是要露出賠笑;但李平安已是閉目養神,沒有繼續交談的興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