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犀利的言辭,讓季雲渾身不寒而慄。

他感覺自己重新墜入到了冰潭裡,正在水底之下用自己的拳頭一遍一遍的敲擊著那面底層冰塊。

是有一扇鎖著的門。

被冰封著!

他哪怕窒息了,都打不開!

真的嗎??

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是殘缺的……

為什麼身邊沒有一個人告訴過自己這件事。

哦,對了。

自己與身邊的人,漸行漸遠。

明明那麼在乎他們,為什麼逐漸陌生了,是自己真的出了問題嗎??

“很快就有答案了。”南夢淺老師已經完全進入到了季雲的內心世界裡,並幫他照亮了內心底層的那團迷霧與黑暗。

“什麼答案?”季雲不解的說道。

“10點50分,你看到了雲,我看到了煙。”南夢淺說著,用手指著窗戶之外。

她用手指著校園的後山。

“你什麼時候開啟了窗簾??”季雲意外道。

“沒有窗簾,季雲同學,這間教室的這面窗戶上沒有窗簾,一直都沒有。”南夢淺老師說道。

季雲瞪大了自己雙眸,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窗外。

他抬起頭。

沒有看到窗戶上有窗簾軌道。

他觀察窗戶兩側,也沒有窗簾!

窗戶之外,一片漆黑。

後山的輪廓勉強可以看到,同時也被濃雲給遮蓋著,猶如一場巨大的暴風雲正在慢慢的靠近學校。

“季雲,不要移開視線。”南夢淺老師強調道。

“我……我……我只看到雲,很濃的雲。”季雲說道。

“如果是雲,學校為什麼要疏散學生!”南夢淺老師指著學校操場,指著那些可以看到的樓道一角。

“是日食,他們沒有見過日食,天黑下來之後,大家很恐慌,老師也沒有遇到這樣的狀況,所以提前讓學生們回家。”季雲說出了自己所看到的。

“季雲,你的眼睛和大腦在欺騙你,學校在疏散學生,因為後山冒起了黑煙,日食之下山與大地確實墜入黑暗,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看見,那是黑煙,不是雲!”南夢淺老師再一次對季雲進行了心靈的刺激。

季雲無法相信。

如果連自己的眼睛和大腦都會欺騙自己,那自己現在所處的世界豈不是也是虛幻的。

他渾身冰涼,彷彿上面的冰層與下面的冰層突然壓縮了過來,將自己囚壓在了極其狹窄的空間裡。

“我看見的還是雲。”季雲無比吃力的說道。

“試著聯想一下其他事情,可以作證的事情,我們時間不多了,我們也需要撤離。”南夢淺老師說道。

“我想不起來了。”

“一定有相關的,你在迴圈中所做的事情裡,一定有與此事相關的,你的心理防禦不可能防禦所有的事情,請再仔細想一想!”南夢淺老師語氣變得強硬,她強迫季雲去回想。

季雲在腦海裡迅速的回憶自己所做過的事情。

幫助樓雨。

扳倒了惡臭校醫。

揭露了破爛廠。

擊垮了葉紅鳳。

尋到了壽家村。

說服了秋暮……

忽然,一剎那間,季雲回憶起了一個自己完全沒在意的細節!

畫面迅速的倒回,季雲將思緒定格在了鄧盛的宅院,一股濃煙從鄧盛家中湧出來的那個畫面!

那是濃煙……

從鄧盛家裡冒出來的。

是鄧盛用自毀裝置,差點把他自己屋子燒了。

……

“火勢大嗎?”老民警詢問道。

“不算大。”年輕民警說道。

“這房子是獨立的,周圍沒有什麼樹,火警那邊估計在忙著,一時半會過不來,我們先自己想辦法先控制火勢!”老民警開口說道。

……

火警那邊估計在忙著……

在忙什麼??

火警……

他們在忙什麼??

是什麼地方起火了嗎???

一定有別的地方起火了,而且是全城火警都出動了……

猛然間,季雲腦海裡鄧盛家的煙塵佔據了季雲的視線。

緊接著這濃濃煙塵像是一張魔術的佈景,竟然緩緩的貼在了學校的後山。

佈景兀然消失,緊接著濃濃煙雲在整個後山翻滾!!

那濃密與窒息之感,令人感覺那裡彷彿出現了一座煉獄,它正在不斷的擴大,正在侵吞著這小小的嵐城!

是濃煙,翻滾如暴風雲一般的濃煙。

整個學校原本還井然有序,但當有人看到濃煙捲來時,已經產生了極大的恐慌!!

10點50分,學校發出了警報。

在撤離!!

不是日食黑暗帶來的恐懼。

是後山那滾滾濃煙!!

山起火了!!

儘管面前的山沒有看到火勢,可更深處的山怕是已經處在烈焰之中,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蔓延到這裡!

“老師……我……我看清楚了,是……是煙,起火了!山起火了……咳咳……咳咳!!”季雲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原來太陽被遮蔽之後,空氣依舊灼熱,是因為後面的山裡有火!!

季雲被眼前的一幕給徹底震撼了!!

他從未細細思索過。

在發現無法救活自己後,季雲其實一直處在一種迷失狀態。

他感覺自己回到了原本那個頹廢青年的模樣。

卻萬萬想不到,自己的雙眸與大腦,都在欺騙自己,唯有生死時刻,自己的潛意識是最清醒的,潛意識的那個自己沒有忘記,沒有忘記這一天帶給他的恐懼與悲痛!!

淚水如泉湧出了季雲的眼眶!

他掩面而泣,哭聲在喉嚨裡,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十年來壓抑在內心中的所有,在此刻無盡的宣洩,如水壩決堤!!

一旁,南夢淺老師將蜷縮在椅子上的季雲輕輕的摟著,她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個心理年齡不知多少歲的少年積壓的痛苦!

無論他的時間迴圈是真是假,他都已經把自己囚禁了不知多少年。

他需要一次這樣的哭泣,否則遲早有一天他會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崩潰,然後像永恆夢境一樣一直在折磨裡輪迴!

“我們要撤離了,季雲。”南夢淺老師說道。

“我……我……”季雲說不出話來了。

“振作點,你願意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就去完成你心中最後一件事,如果還走不出來,伱知道我在哪,也知道我的名字。”南夢淺老師說道。

“謝謝……”

“我們有著一樣的經歷。”

……

季雲在南夢淺老師的陪同下走出了學校。

天晦暗,大地陰暗。

遠處的山,已經徹底被濃煙給吞噬。

10點58分,季雲已經無法看見之後的事情了。

可那火海煉獄,季雲卻沒有再感到恐懼。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那片煉獄裡,還有一個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

抬頭望著那一輪日食之環,季雲此刻真正意識到,自己曾經烈焰似驕陽的心為何缺了一大塊……

是這一天。

就是這一天!!

它永遠的籠罩在自己的心上!

是啊,自己改變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讓心中的各種遺憾得到了填補。

可任何遺憾,都遠沒有生命來得可貴。

季雲知道,自己將迎來此生最大的挑戰。

如果自己可以透過回到過去改變一些事情……

那可否,將一個曾經逝去的人給救活呢?

季雲從未嘗試過。

他現在連自己都沒有救活。

可他無比迫切也無比堅定的去做。

畢竟,那一直是自己視作榜樣的父親,自己在將他遺忘了之後,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踏上了他曾經的路。

從來沒問過自己,為什麼要加入救援組織,為什麼要拼盡全力去救一個陌生的人,為何無論經歷多少次迴圈都依舊是在護送心臟的道路上……

季雲在記憶裡遺忘了,心卻深深的刻著一個人的影子。

一邊遺忘,又一邊追隨。

十年來不斷的迷失,又本能的向著這個方向行進。

有些感情,是無法去理解的。

就像南夢淺的童年,她明明懼怕水,卻會因為止不住的思念,將自己浸泡到窒息,她在水下看到漂浮著的茉莉花瓣,才能夠緩解內心的痛苦,才能夠得到一絲寧靜。

季雲抬頭望見了山林火海,是壓抑窒息的濃煙黑色,他內心與正在被疏散的學生們一樣,是恐懼的……

可他知道,自己之後會無數次闖入裡面。

只有見到了那個人,自己殘缺的世界才能夠填補。

時間囚籠最底層,還有一位自己最不能遺失的人!

“季雲。”南夢淺喚了一聲。

“我……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季雲說道。

“我希望你平靜的面對之後的抉擇,如果你葬身在裡面,一切也都結束了。”南夢淺老師提醒了季雲道。

南夢淺一直按照季雲的時間結構去幫助她,哪怕到了現在她也沒有一絲絲的質疑。

她相信季雲的世界裡有他要找尋的東西。

南夢淺老師的這份真誠也著實讓季雲感動,大概正如她說的那樣,有著相同經歷的人,即便內心世界再離奇也不為過,存在著便是合理的,去面對它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

“我會謹記的。”季雲點了點頭。

“另外我需要與你約定一件事,你失敗一次,就要到我這裡一次,告訴我你的進展和你的情緒。”南夢淺說道。

季雲原本想要拒絕,可看到南夢淺老師的眼神,季雲猶豫了。

一番思索,季雲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好的,我答應你……不管結局如何,都非常感謝你。”季雲說道。

“你的感謝我願是在十年後的某一個清晨,我一臉困惑的看著陌生的你登門拜訪……”南夢淺老師笑了笑,純淨與美麗,亦如一朵盛開的茉莉花。

季雲聽懂了,也笑了起來:“那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