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建仁走出房門,外面圍了一群丫鬟婆子小廝,此時一鬨而散。

許媽慌亂地噗通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一樣,腦袋撞擊在堅硬的石板地面砰砰響,可見其剛才的確被嚇到了。

許媽現在面對這個看起來溫和的主子,心裡莫名發怵。

“老爺饒命啊,奴才只是為了老爺少爺著想,一時間沒顧得過來,奴才……”

寧建仁皺了眉,聲音溫和地朝她吩咐道:“許媽你們都是宅里老人,所做不過是為了主子而已。地上涼,快起來吧。”

許媽戰戰兢兢地爬起來,本能縮著腦袋,有點像鵪鶉。

寧建仁掃了眼這些個奴才,看起來對他愈發恭敬,卻似乎相比之前有些變味兒了。

都是那個女人給害的,丫的,他拿賣身契哪裡是想把這些奴才賣了?

而是這些人賣身契不在自己身上,在這個家,不管那些下人如何有眼力見,江一舟這個當家主母的身份就是個擺設,大家實際上都聽他的,可他總有點理不直氣不壯的感覺。

再則,這也是他名正言順控制這個家的必要一步。

寧建仁腦海中莫名浮起一個念頭——難道那個女人是故意的?故意不把奴才的賣身契給他?

可通觀對方的語氣神態,又沒什麼不妥。

再說,她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氣性和算計了?

罷了,不管那麼多,這次不行,那就下次吧。

看來她還沒有到真正的絕路,這些奴才給她的壓力還沒足夠大。既如此……

寧建仁再次恢復一貫的溫文爾雅,溫言吩咐:“你們去把小爐子給搬過來吧,以後說話做事都給長點記性,我不在的時候,舟舟身體有弱,只有靠你們這些宅中掌事主持日常事務,才不會亂了套。”

許媽連忙唯唯諾諾應下,帶著小怡小雨往後院去了。

那兩個負責掌嘴的家丁此刻也忐忑不已——剛才他們在外面可是聽的清清楚楚:老爺要他們的賣身契,太太堅決不給,不讓他把他們發賣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如此忠心,老爺為什麼要發賣了他們。

但似乎他們從來就不怎麼看得透這個主子。

幾人回到後院,想著之前在太太屋門口聽到的還心有餘悸。

周大忍不住問許媽:“二嬸,剛才老爺究竟什麼意思啊?我怎麼越來越不明白了呢?”

之前他們透過老爺種種言行透露出來的資訊,總結出老爺不喜太太,要改換門庭的結論。

所以他們才敢明目張膽地忤逆太太,討好老爺。

可他們卻聽到老爺要他們的賣身契,然後把他們都給發賣了?

這,這……

許媽啪地一聲拍在周大的腦袋上,“你還真是個榆木腦袋,這都看不出來?”

江六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什麼?”

許媽掃了幾人一眼,看到小雨小怡,指使著:“你們兩個,剛才沒聽到老爺吩咐嗎?還不快把爐子給太太搬過去?”

待兩個丫頭離開,許媽才壓低了聲音說:“剛才我們只是在外面聽到隻言片語,我覺著倒不是老爺要拿我們賣身契把我們賣了。你們想啊,現在宅子裡就這幾個奴才使喚了,若是把我們賣了,連看門做飯的都沒有。”

周大,江六面面相覷,“可是……”

許媽:“你們傻啊,老爺要賣身契,自然是要把權力真正從太太那裡奪過來啊。”

兩人終於明白過來,是這麼個理。

然後又一個新問題冒了出來:“現在我們的賣身契都在太太那裡,要是她要對付咱們可如何是好?我們現在都這麼對她了,要是……”

不等兩人把話完全說出來,許媽便冷笑一聲,帶著篤定的語氣說:“哼,她要幹嘛?她能幹嘛?就她現在那樣,連這個門都出不了。至於她身邊兩個丫頭,玉翠本就不是個安分。就一個芸欣,能做成什麼事?要不是現在老爺仁慈還要留著她性命,你們且看看……”

兩人恍然大悟。

沒錯,只要他們不允許,太太連這個宅子的門都出不了。

就算她手裡握著他們賣身契又怎樣?現在不過是大家還沒有把最後一層遮羞布撕開而已,還維持著表面的主僕尊卑。

而且,透過今天晚上的事,他們也算是徹底和太太撕破了臉,他們現在真正能靠的就只有老爺。

剛才老爺話裡的意思她明白了:他們對太太的磋磨還沒到火候!

許媽心中一邊感嘆這男人的心真是又狠又冷又硬,也不想想當年進宅子的時候……

罷了,現在她們算是和寧老爺一條繩子上的,若是以後太太病好了,得勢了,斷沒有她們的活路。

所以……

…………

芸欣整張臉變成豬頭,臉頰紅腫,嘴唇已經被打爛了,鮮血混合了涎水淌下,在地上積了一灘。整個人處在半昏死的狀態。

他冷哼了一聲,“若是以後照顧不好你家小姐,你自己去領罰吧。”

芸欣不由自主瑟縮一下,本能趴在地上磕頭。

如果一開始被許媽讓人把她押過來找姑爺小姐評理,她心中還想著索性這次就好好為小姐爭取公道,將他們磋磨小姐的事情說出來。就不信姑爺能縱容這些惡奴。

卻沒想到……

這一刻,她心中已經明白了什麼。

沒有什麼比肉體的痛苦更能讓精神清醒地去分辨是非了,原來小姐說不能告訴姑爺,是這個意思。

可笑她之前還一直覺得姑爺那麼溫和仁厚,是個好的,肯定是向著小姐的。

呵……

當她想明白這一層關係時,那麼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便全部說得通了。

——老爺夫人先後離去,小姐悲痛欲絕無法主事,姑爺便順理成章主持宅中各項事宜。

然後以各種藉口將老爺夫人身邊丫鬟婆子小廝給打發了出去。

還有一些忠心老爺夫人小姐的,在接下來一兩個月裡被處理,揪著一點錯,沒錯也能讓你犯個錯,然後被髮賣了出去。

當然,這個過程比較隱晦,他們的錯誤通常都是其他奴僕揭發出來,然後姑爺再以主持公道的形象出現。

再加上小姐一直都對姑爺充滿孺慕之情,每次都能為姑爺找到藉口……

想著想著,芸欣心中一動——對了,以前小姐對姑爺可是絕對信任,愛慕有加,姑爺說的絕不會違背。

可這次自落水醒來後就……

所以,難道是小姐在昏迷的這兩天經歷了什麼,才看清了姑爺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