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排演的時刻,此刻宮廷繁花似錦,秋天的菊花,白色,黃色,開滿了整個春華宮,像是置身於菊海,金桂飄香,花香宜人。

各個品級的官員鱗次櫛比,大紅的官袍中,莊詢的一身常服異常顯眼,因為不是朝廷官員的都是坐在右邊,朝廷官員的座位在左邊,而莊詢的位置在左邊。

莊詢老實坐下,按照司琴宓教授的方式,正襟危坐,表情自然。

一眼望去,見不到一個熟人,直到姜嫻婌登場,成熟曼妙的風情,眾人心生搖曳,這種宴會自然不能再戴面紗了,真面目示人引得人們矚目,只是莊詢沒想到她會來參加萬壽宴,因為她平時戴面紗應該是很怕麻煩才對。。

不過莊詢沒怎麼關注美人,他一個等待考試的人,沒得心情看美圖,而且還沒從剛剛的襲擊中緩過神來。

大概是氣質訓練到位了,加上身上的衣物華美,莊詢也吸引到了許多目光,他神情自若,全然無視,引得一些官員議論。

官員們倒是都來齊了,但是秀才和孝廉們由於襲擊,大約缺了三分之一。

禮部的官員著急的命令著各個屬官,通知逃跑計程車子回來,然後悉悉索索又來了一些,至少萬壽宴開始前只少了四分之一。

燭火不如月明,天空的大圓盤,光芒萬丈,今夜尤為明亮。

在儀仗的護持下,皇帝一身冕服在左右宮人的攙扶下從春華宮走了出來。

人形同枯槁,身上的積威卻讓一眾官員不由得低下頭,臣服在王權之下。

“賀禮。”隨著皇帝落座,司儀開始主持宴會。

莊詢學著一眾官員向皇帝拱手:“吾皇萬歲。”

“頌賀詞。”

禮部尚書夏寰走了站在高臺上,開始頌念寫好的賀詞,頗有一種開大會,領導講話的風格。

好歹是文言文,再長也沒有多長,十多分鐘唸完了,雖然莊詢是大段的聽不懂。

“就宴。”

可以開始吃飯了,侍從也端上來一些滷肉,水果,莊詢比較喜歡切好的梨,滷牛肉只能看著,卻不能吃,一會兒估計還要被皇帝詢問,滿嘴的蘸料不好。

“殿下士子怎會差如此之多。”帶著十二旒冕冠,皇帝的眼睛透過珠玉看到廣場空缺的位置,皇帝不喜說。

“車架在朱雀大街突遇賊人襲擊,現在士子們逃走了,禮部已經盡力找人了。”夏寰語氣沉穩內心慌張,他知道皇帝對萬壽宴的重視。

“來不了?那以後也就不用來了,都是些什麼人,取消了他們的孝廉和秀才身份,還有,朱雀大道有賊人襲擊,尹都守備做什麼吃的,革職。”皇帝的一句話,決定多少家庭的悲喜。

頓時剛剛熱鬧起來的宴會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聖上,微臣認為不妥,受傷之人的病體又怎麼能來驚擾聖上,是為聖上考慮,再者賊人襲擊,並非有意不來,萬望陛下寬恕。”楊左相站出來替士子們說話,他畢竟是清流領袖。

至於尹都守備,大家已經不關心他了,這種大事,革職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

“再給一柱香時間,除不能行走,不到場的一律革除官籍。”皇帝還是聽勸的,或者說本來全罰就不是他想要的。

大臣們倒是不慌,他們的子嗣都是和他們一起來的。

但是下面計程車子們可就驚慌了,看看親朋好友是否都在,不在的露出擔憂的神情。

還有一些面露喜色,大概是覺得競爭對手完蛋了,自己選官成功的機率就會增大。

“懶得等他們了,開始吧。”皇帝做了決定對禮部說。

他抬頭看看月亮,明月的清輝拋灑,冷光卻讓他感到異常舒適,精神也好了許多。

“請聖上出題。”夏寰恭敬的遞上絹帛。

皇帝看了看滿是紅衣的百官,還有廣場正坐計程車子們,慢慢用筆寫下兩個字:“為人”

經過摘抄傳遞來到廣場裡士子的手中。

然後士子集體懵逼,大家都準備策論,治國方策,西河那麼熱點的問題不問,這突然來一個“為人”,這誰懂?

不過文采斐然,腹有乾貨的秀才已經動筆開寫。

為人,怎麼為人,應該做什麼,明白什麼道理。

莊詢眼巴巴的看著他們奮筆疾書,因為他自己的桌上沒有筆墨紙硯,是按官員的標準弄的。

只能小口小口地吃著切好的梨,看他們寫文章。

行文聚集文氣,在空中形成一條不顯於型的蛟龍。

虞朝的過去,告老還鄉的官員。

現在,朝中的大臣。

未來,廣場疾筆而書的孝廉秀才,都在萬壽宴上。

龍升騰影現,老態龍鍾,細看又和皇帝有幾分相似。

系一國的之運,王也。

菊花海上,龍生四爪,實為蛟,凝練於型,幾多威嚴。

可惜這也只有幾個修行者能夠看到,大家只覺得氣氛壓抑。

莊詢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察言觀色他是會的,大家停手他停手,大家動手他動手。

皇帝似乎也能看到騰飛的蛟龍,蛟龍像是他一樣,不時掠過他寵幸的臣子。

而莊詢感受到有東西從他頭頂飛過,這時候正好對上皇帝的目光,明明隔著十二旒,但是就是能看到。

威嚴卻了無生機,不知道還以為是屍體,帶著一種陰鷙的感覺,不太像是人。

注意到自己目光冒犯,莊詢低下頭,吃了一口梨,掩飾尷尬。

“左末首席者何人?”皇帝眼中的莊詢,氣度不凡,有儀表朝氣,一身錦衣,稚嫩的面容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顯得鶴立雞群。

“是新進的尹都府孝廉,莊詢,陛下曾經問過他的善跡。”沈練真護衛在皇帝左右,提醒了莊詢的身份。

皇帝話引起百官的注意,除了在答題計程車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莊詢這裡。

莊詢略微緊張,沒想一下子就點到了他,但是十多天的訓練已經成了肌肉記憶。

他不慌不忙,走出座位,對皇帝行了一個禮。

“在下莊詢,叩見聖上。”

“起來吧,朕聽說了,三放母女歸,義救何二郎,確實有情有義,豐政已經伏法,交代了對不聽話的下屬敲打,甚至派人劫殺惡事,何二郎可回東華道領原職。”皇帝仔細打量著莊詢,身高樣貌平平,卻恭謹有禮,氣貌雅然,有著一種閒逸和大度,符合了他對賢人君子的想象。

“不過是一時激動便做了,並無多想。”莊詢謙遜說,雖然也是實話。

當時先是被何衡的妻子董氏吸引,然後發現居然還送小學生模樣的何曇,就是要價有點高,不符合當地的消費。

多虧莊詢剛好學會接私活,包裡銀錢充足,看這種白白淨淨的小姑娘在這種場所,於心不忍,也就花點錢讓她們回去了。

第二天也是。

第三天遇到他說事不過三,這是最後一次,再遇到也不會施捨了。

董氏噗通一下跪下,哀求就何衡,只要莊詢救了何衡就把何曇賣給他做丫鬟,他當然拒絕了,瞭解何衡是因為不想做敲詐勒索的人才這樣的,莊詢聽了也很感懷,於是第一次散盡家財去救治何衡。

“埋葬司琴家女也是?你不知她是反賊?你不怕被牽連嗎?”皇帝有了興趣,他自己代入莊詢的境況,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話說,也就是莊詢吃了螃蟹,畢竟誰知道皇帝是什麼想法,要是覺得你同情司琴家,連你一起砍了。

“知之,但當時詢乃白身,不覺得自己能被諸位大人關注,詢受司琴家女恩惠,賴以成活,焉能不報?詢也知其罪孽深重,應受責罰,故僅送行,收殮,報達恩情,即不違國家法度,又有何不可?”這個問題莊詢已經準備好了。

你問我同不同情司琴家,不同情,他們家死有餘辜,只是因為我要報答恩情才去送酒收屍,這種行為我沒有違反國家法度。

“好,好,受之恩惠,焉能不報。”皇帝開懷大笑,知恩義的人誰不喜歡呢,這大殿上的群臣,他覺得也就是一幫禽獸。

只不過一些是好狗,平日裡能討自己開心,但是本質上都不當人,還不容易看到一個正經人,所以分外高興。

“聽聞你拒絕伱別人的送的萬兩白銀和美人,確有此事乎?”皇帝摸著龍椅,越發欣賞的看著莊詢。

騰飛的氣龍顯得有了許多活力,和皇帝的心情相對應。

“是,不想受控於他人手,去剪害百姓,別人給詢一萬兩,那是要從詢身上賺下十萬兩,詢怎安忍心盤剝百姓十萬兩。”莊詢回答的義正言辭,既然要豎立清流形象,那就堅定一點。

我只賺貪官的錢!

朝堂上許多人面露愧色,許多人特別是清流,集中在四五品,他們有些一開始是真的想要為官清廉的,可是身處這個不是左就是右的環境,沒法做到獨善其身,能做到獨善其身的已經被貶謫到道郡了。

有些則是用過來人的目光看莊詢,畢竟不在那個位置話說的再好聽,那又如何,只有到了那個位置,上司要,下屬送,夾在中間才知道其中的難處,孤立你,抓住小把柄就把你送下去,然後永世不得翻身。

不過皇帝會聽這個嗎,不會,因為這種大環境就是他製造的,他自己都無力改變,同樣或許莊詢也會腐化變成蟲豸,但是此刻皇帝是願意相信他的。

皇帝頷首,旒珠碰撞,很滿意莊詢的回答,沉吟片刻。

“為人之道,你取頭名。”皇帝直接欽定,廣場裡計程車子們咬碎牙齒,自己這裡辛辛苦苦的寫文章,上面動動嘴皮子,就把第一搶走了。

幾個頗有才華準備大展身手的秀才,更是頭暈目眩,什麼叫聖眷在身,這就是聖眷在身。

但是皇帝是皇帝,你還想幹擾他的決定?

大虞的官場懂的都懂,敢勸的,皇帝一個不高興就去查你乾不乾淨,乾淨還好說,不乾淨就砍了,誰來求情都沒用。

“朕聽聞你精通數理,戶部左侍郎前幾天朕剛殺了,你去接任吧。”說出早已作出的決定。

“臣有異議,莊孝廉還太過年輕,這種重臣之位還是要再打磨打磨,戶部工作繁雜,沒有經驗的人理不順其中的關鍵,現在正是危急之際,需要熟練老練的人接任。”首先站出來反對的就是戶部尚書郭興安,誰願意自己部門安排一個釘子,還是皇帝信任的釘子。

“朕看韓央挺老練的,吃錢也挺老練的,記得韓央就是郭卿你推薦的吧,這次你又準備推薦誰?”皇帝陰陽怪氣說。

郭興安的老臉再厚,這種掃麵皮的話說出來,也只能狡辯說:“是整個戶部推舉的,微臣哪敢擅自推舉侍郎這種高位。”

“你倒是說說是那些人,是不是收了韓央的好處!調查的時候不是都說和韓央不熟悉嗎?”皇帝反問說陰鷙的目光看的郭興安頭皮發麻。

“那是他偽裝的好,微臣也不幸被欺騙。”戶部尚書郭興安答不上來,只能推責任。

自從二十年前叛軍肆掠後,皇帝已經很久沒那麼不留情面了,平日裡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怎麼今天一下子變得那麼有攻擊性。

“下一個韓央也欺騙了你,你怎麼給朕交代,韓央朕也是念現在時局緊張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郭卿,不要讓朕失望。”皇帝當著所有人不留情面說,識人不明的鍋,郭興安是摘不掉了。

郭興安吶吶的說不出話。

“蠢貨。”楊左相小聲罵了一句,看向另一側還在猶豫的振國公陸步鳴。

被楊左相的目光看的,額頂直冒冷汗,明明是黑夜卻感覺毛骨悚然。

“臣有異議,對莊詢舉孝廉的義舉,臣不認可,她安葬司琴宓不是處於受恩,而是徇私。”走出宴席佇列,陸步鳴跪在了廊道上。

“?”莊詢震驚,這傢伙怎麼敢說。

“在司琴家舉家潛逃後,臣立即軟禁了司琴家女,靜待聖上處罰,發現了莊詢夜為賊,與司琴家女私通,哪裡是出於恩義,明明是情意。”陸步鳴跪在地上自爆說。

“這等盜人妻妾之人,怎麼能舉孝廉,又怎麼能成為一部侍郎,以私情做公用。”陸步鳴指責說。

“可有證據。”皇帝面無表情,他當然不信這種東西,你國公府的女人有那麼好偷嗎?

還有些心寒,陸步鳴家世代忠烈,加上二十年前陸步鳴的父親和叔叔死於叛亂,他一直對振國公府恩遇有加,沒想到現在振國公也站隊清流了。

“有罪狀書,有人證。”陸步鳴拿出一張認罪書。

一旁的侍從遞上去給皇帝,皇帝掃了一眼說:“莊詢,看看是否是你寫的。”

侍從又把認罪書給了莊詢。

上面的字跡不說,指印莊詢看看,對比自己,就是自己的指印。

幾乎是同時,他看到徐厚德走上臺階,遍體生寒。

這就是他找到的貴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