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夜變

烏鴉酒店的鍊金實驗室裡，陸凝猛然把頭從桌上抬起，揉了揉眼睛，看向旁邊已經空空如也的咖啡壺，覺得這東西無論是對莉莉安還是對自己來說都沒什麼作用。

不過，總算還是瞭解了這個假死藥劑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了。

陸凝將手邊最後一張演算紙拿了起來，摺疊好塞入口袋，起身走向了外面準備先吃點東西再繼續。

這瓶藥劑純粹跟著指示圖也可以煉製，只是那樣一來陸凝就不會知道雪倪究竟想要一瓶什麼樣的藥劑了。她在最初詢問的時候雪倪並沒有直接說明會提供公式，再繼續追問的時候才說出來，暗含著便是要讓她忽略這些問題的意思。

藥劑的主體，也就是假死藥劑部分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它和市面上流通的鍊金藥劑標準是同質的，但關鍵點在於“雜質”部分。

鍊金藥劑的標準純度是九十五以上，實際上不存在百分之百的純藥劑，任何藥劑總是會因為環境擾動而產生雜質。鍊金術的本質在於“交換”，因此不必考慮出現藥性衝突的問題，所以通常無人會在意那點雜質是什麼。

而這份公式卻對雜質部分也作出了一定程度的引導，不違背假死藥劑這個主體的藥性前提下，新增了一些隱藏的“小功能”。

陸凝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前面，此時已經是深夜到凌晨的時間點，正是酒店最熱鬧的時候，之前那個空蕩蕩的店裡如今已經坐滿了酒客，外面也能看得到一些魔法火焰下的人群。店員們忙碌地穿梭在過道中將酒水和菜品送出，空氣中的味道也開始混雜了起來。

“你出來了？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困難？”老闆就坐在距離入口很近的地方，看到陸凝出來馬上起身。

“沒有，就是肚子餓了，有什麼吃的嗎？”

“葷菜素菜？”

“能多撐一段時間的。”

“可以，在這裡吃還是給你送下去？”

陸凝有些疑惑：“可以在外面吃？不是要避諱一下……”

“太刻意了才容易引起察覺，這個入口稍微調整一下就是通往客房的，用來接待一些臨時住宿的客人。沒人會起疑心。”老闆擺了擺手，“不過你最好別和人說話，找個角落等著，我把東西給你拿過來。”

陸凝點了點頭，店裡空位還是有的，她找了個燈光昏暗的角落一坐，也基本能看到店裡的全貌。

大部分客人都在外面狂歡，店裡也就是二十人上下的樣子，除了兩桌多人聚餐的以外，還有一些三三兩兩的客人。這些人身上的衣服風格可以說大相徑庭，大概是因為交流會而來的各國人。

陸凝習慣性地觀察了一下每個人的言行舉止，但很快就有店員給她端過來一份澆了一層厚厚醬汁的烤制肉排，一碗燉菜和一杯混合果汁。

陸凝拿起刀叉開始用餐，耳邊不時能夠聽見前面的人一兩句閒聊，都是城裡這幾天的變化或者各種奇聞。

“真的遊覽起來才知道埃瓦廊真的很大。”

“哦？你轉過幾個區了？”

“鑽石區開始往這邊玩過來的，現在外區都還沒看完呢，等到這裡遊覽結束了我就去中區。”

“有什麼好玩的？”

“嘿嘿，你要是聽那些人的指導去商業街之類的地方可看不到什麼新鮮東西，要去的話就去……地下。”那人稍微壓低了聲音。

陸凝還是聽清了他說的那兩個字，大概是酒喝多了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她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一邊的老闆，按理說這個酒店其實也是某種“地下”設施，不過她還沒打算從這一條路線入手，因此這邊的線索沒有開始調查。

這時候，兩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男女走了進來。

通常一男一女兩人是很難讓人一眼認出雙胞胎關係的，但是這兩位卻能讓人第一眼就可以下這樣的判斷。兩人幾乎是一般英氣的面容，留著颯爽的短髮，唯一能區分的就是女性的頭髮是剛到肩頭，而男性則在耳後。兩人的衣服也是完全同款，不過是男黑女白，用反色在腰部靠上的側面繡了兩朵玫瑰。

看到這兩個人，連老闆都直接站了起來。

“晚上好，你們兄妹兩個可是有一段時間沒過來了。”他走到了吧檯前親自招呼。

“皮埃爾，看到你還能這麼精神真是不錯，大概最近沒有搞那些能殺死自己的實驗吧？”男子的嘴角微微翹起，笑容卻有些冷，“怎麼樣？你這裡是否還幹著……的工作？”

他嘴巴在中間那個詞只是張了張，沒有發音。

“那要看是不是收得起了。”老闆很快收斂了笑容，“你們不是來我這裡見見故人的？”

“當然是，畢竟來到月光石區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這位老朋友嘛。”

女性側身靠在櫃檯上，聲音輕柔帶著一絲安撫之意，不過陸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卻皺了下眉。

“老朋友？那不知道我能不能知道你們的真正名字？”

男性輕咳一聲：“我們要是把名字說出去，怕是早就被抓了。”

“還是直接用代號稱呼就好了啊，我們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對吧？”女性笑著往吧檯內傾了一下身體，正好擋住了陸凝的視角，而店裡大多數人的視角大概也被那位男性擋住了。

陸凝看到了女性手部有個細微的小動作，應該是取出了什麼東西。

而老闆的神色頓時一變，甚至手都在發抖。

“你們兩個。”

“嘿，皮埃爾，我們可是有原則的，這事情可和我們無關。”男性不滿地說。

然而老闆根本不聽他廢話，直接從吧檯下面抓出一塊房間號牌塞入了男性手裡，指了指那個通往地下的樓梯：“現在帶著鑰匙和你們這個該死的麻煩給我滾下去，老房間，等我想想怎麼處理這件事再下去找你們，在那之前別給我出來！”

“……謝了皮埃爾。”男性微微沉默後說道。

“等你們沒把我整死再說這句話吧。”

男女默不作聲地走下了樓梯，而皮埃爾馬上從兜裡掏出了一枚寶石，拉了個店員過來看著吧檯，自己鑽到後面去了。

他去聯絡了雪倪。

陸凝將一小塊肉送入口中，目光的餘光卻在全程關注此事。店裡和她一樣關心這件事的倒是不多，畢竟大家也知道烏鴉酒店都做些什麼生意，這種事也屬於司空見慣的。

但對於陸凝來說，現在發生的每件事如果能夠跟蹤都是線索。

她略微掐算了一下時間，很快皮埃爾就從後面走了出來，黝黑的臉上甚至流出了汗珠，他微微嚥了口唾沫，走到了陸凝這邊。

“莉莉安……呃……女士？”

“叫我莉莉安就行。”

“雪倪小姐說她會和你聯絡，請你和我一起去鍊金實驗室。”皮埃爾壓低了聲音。

“哦？”

陸凝看了眼桌上的菜，皮埃爾馬上幫她端起來：“我來幫你端下去，抱歉事情緊急……”

“明白了。”

兩人很快便返回了鍊金實驗室，此時陸凝已經感覺到那顆聯絡的寶石正在發熱，她將寶石取了出來，皮埃爾將門關上，雪倪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莉莉安，突發狀況。”

“嗯，所以必須由你親口來告訴我是嗎？”

“是的，我和皮埃爾是僱傭契約，我相信他的忠誠，但是忠誠並不一定能夠保守秘密，而你我之間是主從契約，這種時候我必須依靠契約約束力，否則事情會變得很糟糕……非常糟糕。”

“說吧。”陸凝心裡已經隱約有了猜想。

“皮埃爾剛剛接待了兩個人，既然你已經在我的實驗室工作了，以你的聰慧大概也能猜出來我的‘生意’包括了一些什麼內容。那兩個人是我們一個比較有價值的‘供貨源’，代號是黑玫瑰和白玫瑰，身份是盜賊。”

“嗯。”

“他們手段高明，除了一些遺蹟探索和戰場撿屍之類的工作以外，也少不了去偷一些權貴富豪。這些東西姑且掠過不提，今天的麻煩就是他們帶過來的，原因只是因為來酒店的路上順道摸了一個人。”

“……然後就拿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是的，是我們早晨討論的那個東西。幸運的是黑玫瑰是高階魔文師，白玫瑰的變形術也是高階，加上他們工作帶來的閱歷能讓他們辨別出這是個什麼，所以它還沒有被開啟。”

“他們偷到了幹那件事的人身上？”

“如果是那樣也許會好一些……但是皮埃爾告訴我，雖然那東西沒有被開啟，但是被拆開了。”

陸凝迷惑了：“我不太明白？”

“皮埃爾在旁邊？”雪倪忽然話鋒一轉。

“是的，小姐。”

“現在你離開屋子，守在門口，佈下靜音咒。等會莉莉安出來之後，所有的行動按照她的吩咐進行，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明白了？”

“沒問題，我這就守好大門。”皮埃爾粗聲應了一句，轉身走出了實驗室。

“不能對他說嗎？”

“這部分資訊需要你自己來進行‘過濾’，我不在場，不能直接指揮，但是你應該可以勝任這個位置。”

“我只是個學徒！”

“我也不過是初級法師，但我在埃瓦廊已經有了這麼多產業了。莉莉安，魔法的造詣和一個人生存的本領沒有任何聯絡。”雪倪的聲音極為冷靜，“接下來我告訴你的都是情報，而採取其中哪些，做出如何的佈置我不會管，你也絕對不能全盤交給任何一個人。”

“你也會把這件事打散來做吧。”

“是的，畢竟它撞在了我手上。對了，這件事和凱瑟琳、麗茲也不要說，契約約束不了你轉述給她們，但我不希望她們捲進來。”

“而我捲進來了。”陸凝說道。

“風暴之下無人能夠倖免，但總要有能夠第一線探查的人。莉莉安，現在你是安全的，你的身份是你的一層保護，你也是我目前能聯絡到的最合適處理這件事的人。”

“之一？”

“之一，放心，壓力不會都在你的身上。好了，言歸正傳，黑玫瑰偷過來的東西是丟失的五本魔導書之一……”

“五本魔導書？”

“五本。在你提出那個可能之後，我當然會去打探一下訊息，這個訊息不確切，但至少是這個數。”

陸凝沉默了，並不是數量太多，而是……太少。

超過二十人的遊客，指認竊賊的任務是個人主線，意味著竊賊的數量至少要能滿足遊客完成任務的需要。所以要麼團伙盜竊都算在內，要麼這個數字少了，又或者盜竊事件不是隻有一次。

“那個東西應該是失竊的五本中《諸神花園》這本書的一個篇章。”

“這都能確定？不是沒開啟嗎？”

“莉莉安，你不會覺得魔導書真的就是一本書吧？”

“抱歉，我還沒機會轉過魔法書店，所以說魔導書的形態不同？”

“它是一種強大的魔法道具，承載了一名大魔導師以上魔法師一生的知識、經驗、才華和一部分靈魂。一個人只能寫成一本魔導書，但是可以寫在任何東西上。成就瞭如此光輝偉岸一生，達到大魔導師等級的人，通常都會選擇在自己的人生中至關重要的紀念品來寫成魔導書。”

“所以要搜查的地方其實不只有書店而已。”

“那不一樣，特殊形態書籍的開啟是需要用魔力仔細探查和溝通的，人們買一些魔法道具或裝飾物並不會那麼做。”

“請繼續。”

“《諸神花園》來自一名神術類的魔導皇聖，他的一生進行過十二次降神，靈魂無比接近於神靈的形態，甚至依靠這份天人感應感知到了神界的一些模糊形象。他從自己祈禱的湖邊撿起了十二顆湖石，用這些最平凡的石頭寫成了這本魔導書，並用自己的頭髮將這些石頭串了起來。”

“所以說，黑玫瑰偷到了一塊石頭？”

“經過了這麼多年，再平凡的石頭在魔導書魔力的浸染下都已經發生了質變，而作為盜賊的他們當然不會錯過這種看上去非常優質的寶石。問題在於，是一顆，不是一串。”

“這是最棘手的問題了吧？”

事到如今，陸凝也知道雪倪肯定不會煩惱於向守衛解釋魔導書為什麼會在她手裡這種事，她現在展現出來的實力已經可以處理這些明面上的問題。雪倪要讓她來代為處理的是已經被拆開的魔導書這件事。